三路人在本不宽阔的宫道里你追我赶,幕栾在前连滚带爬疲于奔命,伊娜在后怒气冲冲地追杀,三个暗探紧随其后,一路箭雨相随,追着伊娜不敢松懈。
伊娜几个起落,刚抓住幕栾,三个暗探又追上来和她缠斗到一起,幕栾趁机逃脱,四人缠斗一阵,伊娜脱了身,又去追幕栾,刚将幕栾拗在手,三个暗探的弓箭便至。
伊娜脱了那大氅,几个兜翻,将那急至的数箭兜在大氅中,冷冷瞧着三个暗探的箭筒道:“没有箭了,看你们用什么阻止我去杀他。”
她说这话时,脸不红气不喘,而三个暗探的面巾都已湿透,双手拄膝,那领头的人气喘吁吁问:“你为何一定要杀他?”
幕栾瘫在宫墙跟里,贪婪吸着空气,他实在跑不动了,如此下去,就算不被伊娜杀死,也会被累死。
“因为他该死!”伊娜咬牙切齿道,如幕栾这般丧尽天良的人,还能做官,可见闳国百姓生活在怎样一种水深火热中,他不死,天理难容!
“可他是朝廷命官,你杀了他你也要偿命。”那暗探显然不理解,伊娜为何一定要杀死幕栾。
伊娜不愿再和他们啰嗦,握紧手里金钗,往幕栾走去。
那暗探慌忙拔出腰间的信号,啪一声在皇宫上空炸开,乍然,远处的屋脊上,不断有黑影涌出来,往伊娜这里汇聚。
伊娜心中一惊,暗道不妙,顾不得那幕栾,几个起落,飞檐走壁上了屋脊,翻过雕沿翘角,在屋顶上厚厚的积雪里翻飞,从一个屋脊跳上另一个屋脊,如燕子穿柳一般轻盈,数丈远留下一个足迹。
赶来支援的数十个暗探在白茫茫的屋脊上紧追不舍,沿着足迹一路追寻,远远瞧去,如一长队在雪山飞翔而过的黑燕。
追赶一阵,暗探见距离在弓箭的射程里,数十人组成前后连排搭弓拉箭,只闻嗖嗖声不绝于耳,箭雨密密麻麻破空而来,伊娜抖开手里的大氅,那大氅在她手心里抖成一个飞速旋转的陀螺,大氅中心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周身数尺里的箭尽数卷来,落在脚下。
她横臂揽过几支箭,用力反投掷出去,那些暗探们紧急散开躲避,原本整齐有序的队形被打乱。
趁那些暗探重新搭箭的空隙,伊娜抛了那大氅吸引箭雨,流星赶月纵身跳下高墙。
落地一瞬,伊娜惊愕定住身子,回首仰望,确定自己方才是从宫墙跳下来的。
只见眼前农舍三间,菜地三亩,一只大黄狗趴在木门口。竹篱笆里,积雪压着青菜,几笼翠竹掩在茅屋后,农舍屋顶冒着缕缕炊烟,一切安静而祥和。
只不过跳了个宫墙,就这样跳出了闳国的皇宫?
眼前的景象太过不可思议,纵然在京都郊区,也难寻到这样的人家,只怕在那深山老坳里,才有这般原始质朴的茅屋。
只闻身后的传来追寻的脚步,伊娜也顾及不到许多,便往那茅屋奔去,纵然茅屋简朴,也能阻挡一阵箭雨。
刚推开竹篱笆,就见茅屋里出来一个发髻裹着麻布的妇女,她手里端着一个木盆,盆里是刚摘的青菜,菜叶上还有未融化的雪末。她泰然自若走出门来,抬首见到疾步进来的伊娜,惊诧不已。
只见眼前的妇女,不能说是妇女,伊娜从未见过一个妇女有她这般气质,未施粉黛,却肌肤胜雪,明眸善睐,唇红齿白,从骨子里告诉你,她就是一个仙女,一个不沾俗气的仙女,一个瞧不出年纪的仙女。
可那双抱着木盆的手又是那样粗糙,指节蜷曲,布满裂口。
她呆了少顷,嫣然如春风拂柳一笑,声音珠圆玉润:“姑娘,你从何处来?”
伊娜惊诧夹杂着窘迫,干干对她一笑,回首,见那数十暗探立在高高的宫墙之上,并不下来,也不搭弓,只是如雕木一般围着。
这个女子不一般,那些暗探不敢靠近这里!
眺目四顾,见远处农田尽头,四面宫墙巍巍屹立,原来还在皇宫里。
伊娜说不上此时的心情,她瞧了瞧眼前的女人,将金钗藏进袖子里,缓步走到她跟前道:“我迷路了,就到了这里。”
那女人笑了笑,如拨开重重迷雾的暖阳,照的人眼眸发亮,她道:“我这里,除了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别人来过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来叨扰您,要是不便,我就离开。”伊娜红了脸,往院外退了一步。
那女子上来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柔声道:“既然来了,便吃了饭再说吧。”示意伊娜坐到那大黄狗身边的木凳上,她从容洗菜,生火炒菜。
伊娜见她一人忙进忙出,去帮忙往灶膛里添柴火,只见木头被劈的大小一般,整整齐齐码在灶台边,厨房不大,却收拾得一尘不染。那女子身上,穿着未渲染过的麻布衣衫,身上不饰任何首饰和挂件,素然一身干干净净。锅里飘起的热气氤氲中,她的容颜若隐若现,如画里走出来一般。
不肖片刻,那女子摆好碗筷,让伊娜坐,只见木质的小四方桌上,两碗粳米,一碟炒青菜,一碟炒鸡蛋,再无其它。
她将筷子双手递给伊娜,歉意笑笑:“我家平时就吃这些,没有肉,你不要见怪。”
伊娜双手接过那刚洗干净的竹筷,客气道:“您不怪罪我叨扰,我怎敢怪罪您呢。”
门外响起错乱的脚步声,伊娜放下筷子就欲起身,却被那女子按住肩膀,微笑冲她缓缓摇了摇头。
少顷,进来一人,高大的身影将本就不大的木门塞个严严实实,迎着光,那明黄色刺得伊娜睁大了眼睛。
只闻焦急声:“她有没有伤到你?”
那女子退后几步,和那明黄色的衣袍保持三步之遥,淡然摇摇头道:“我很喜欢她。”
那明黄色衣袍的人侧过脸来,稀疏几缕龙须,竟然和李傲有几分相似,他表情深不可测,伊娜急忙跪下拜礼:“奴婢拜见皇上。”
“平身”不似梅花诗会上那宏亮的声音,闳国皇帝此时淡淡一句,听不出喜怒。
那女子搬了木凳,将盛好粳米饭的碗放好,浅浅道:“既然来了,便一道吃饭吧。”
皇上径直坐了,那女子扶伊娜起身,让伊娜坐,伊娜道:“奴婢不敢。”话说不敢,语气却无半分卑微。
那女子也不勉强,径直在另一方坐了,道:“今日没有多余的菜,皇上要是不够,便先回去用膳吧。”
皇上拿来筷子和碗,如平常百姓一般,就着青菜下粳米饭,悠忽吃了个精光,满足放下碗筷道:“漱玉做的饭,便是香。”
伊娜心中捣鼓:你日日吃那山珍海味,吃腻了再来吃这粗饭,自然是香!
那女子也不搭话,慢条斯理吃了几口饭,道:“既然皇上也吃过饭,便回去罢,让那些暗探们也撤了吧。”
“好”皇上对那女子笑了笑道:“这宫女,我便带走了。”
伊娜低垂着头,握紧袖中的金钗,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木然杵在门边。心里盘算着,要和这南征北战的闳国皇帝交手,能在她手里走过几招。还是要绑了眼前这无辜的女人,来挟制这闳国皇帝,一番斟酌,不觉往那女人身边靠了靠。
“这个宫女我喜欢,就将她留下来陪我吧,这二十多年了,我也没要求过你什么,就当我要求一回。”女子说这话时,依旧风轻云淡的模样,没有半分求人奉迎的意思。
皇上神秘莫测一笑,道:“漱玉和瑾儿都要这宫女,那朕是该将这宫女送给谁呢?”
那叫漱玉的女子,猛然僵直了脊背,呆了一瞬,又道:“那便问她自己,愿意同谁走。”
伊娜听到瑾儿俩字时,心中咯噔一下,难道眼前便是李瑾那搬进冷宫的娘亲,韩昭仪?
瞧她天仙一般的容貌,竟然已是四十不惑,难道这世间真有青春永驻之术。这明眸善睐也不像是个会抛夫弃子的狠心人儿,伊娜瞧得更是迷惑起来。
又有脚步声逼近,伊娜抬眸,就见李瑾大步流星从那宫墙上的暗门进来,径直给皇上弯腰拜个礼,疏疏离离道:“儿臣拜见父皇。”语气里不带半分温度,他甚至没有瞧韩昭仪一眼。
伊娜以为韩昭仪会起身,抱着李瑾痛苦,悔恨这些年没有在他身边照顾他。
等了半响,抬眼见韩昭仪驾轻就熟收了碗筷,当三人为无物,泰然自若回到了厨房里去。从头至尾,也没抛给李瑾一个余光。
伊娜怀疑自己判断错误,这叫漱玉的女子应当不是李瑾的娘亲韩昭仪,不然,那血浓于水的亲情,不管如何伪装,也做不到这般熟视无睹。
皇上免了李瑾的礼节,心平气静道:“你的妾侍,大闹我的梅花诗会,你看应该怎么处罚?”
“儿臣管教不利,自当重罚,伊娜不懂规矩,还望父皇念在她初入皇宫,不知者不罪,从轻发落。”李瑾将全部罪名揽到自己身上,这是要她感觉心中有愧,然后交出宝图赎罪吗?
皇上道:“你身为皇子,知法犯法,明知此地乃后宫,还敢硬闯,朕罚你回别宫,禁闭一月至于你的妾侍,你自己看着办吧。”
“儿臣领命,那儿臣先行告退。”
皇上大袖一挥,道:“退下吧。”
李瑾折身,大步流星到门边,一把握住伊娜的手,拖着便走,伊娜扭着脖子道:“奴婢告退。”
皇上坐在小木凳上,看着二人远去,对那城墙上的暗探吩咐道:“即日起,布防往外再扩百丈,若有人靠近,杀无赦。”
“遵命”三个黑衣人领命消失在屋脊上,皇上眯着眼,摸了摸那大黄狗的头,那大黄狗无比温顺蜷在他的云纹锦履前,他坐了半响,见厨房里的人影依旧在忙忙碌碌,便对那大黄狗道:“保护好漱玉,朕赐你为御狗”
那狗好似真听懂一般,起身摇头摆尾,舔了一下皇上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