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大牢里,每相隔数百步,一支火把在斑驳充满腐臭味的墙上拼命跳动着火舌,仿佛要烧尽最后一丝空气。
铁链在地上沉重拖过石板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几个巡逻兵押着反绑的伊娜,大声叫嚣着:“走快点。”边说边推搡着木然的伊娜,好似这样的推搡和催促能弥补他们这深更半夜还要工作的苦怨。
几个身穿蓝色衣袍的女牢役进来,从那些磨磨唧唧的巡逻兵手里交接过文书,然后将伊娜全身搜寻一遍,收掉她身上一切东西,将她推进满是稻草的大牢里,嘭的一声锁上了那铁门。
伊娜双手抱膝,蹲坐在那冷冽沁骨的地面上,眼眸木然瞧着地面。
大小青儿轰然倒地的画面一遍一遍在眼前浮现,她终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在眼前死去,什么也做不了。
那小个子女牢役将所有搜出来的东西装到一个木盘子里,三根金钗,两柄短刃,一把软件剑,她随手将东西随手翻了翻,突然“咦?”了一声。
原本哈欠连天一屁股坐到铁椅子上的圆脸牢役翻起眼睛,问:“怎么啦?”
小个子女牢役将金钗巴拉开,两指夹出一块玉佩来,放在眼前仔细一端详,哑声道:“她身上怎么会有这样贵重的东西?”
见她一说,几个牢役都丢了手上的伙计,紧忙围了过来,只见那玉色泽浑厚,墨绿色的麒麟栩栩如生,三寸大小,上有扣眼,应该是佩戴之物,一瞧就价值不菲。
宏国人喜好佩戴腰牌,皇帝戴金,后宫戴银,一品大臣戴玉,二品三品戴铜,四品及以下戴铁,老百姓戴木质。这些腰牌三寸大小,以不同的品阶雕出不同的形状,下面垂饰流苏悬挂腰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在京都,能佩戴此玉的人,光富还不行,必要贵!
宏国帝王的配饰一般都是龙纹,皇后嫔妃饰凤,文官佩朱雀,武将戴麒麟。而一品高官中又是武将的,只有骠骑大将军和护国大将军!
那小个子牢役从牙缝里吸了一口凉气,胆怯道:“难道今日他们抓错了人?”
听她一言,几个女牢役纷纷让开几步,不约而同往那铁栏杆里的人望去,只见她清冷木然坐在地上,不哭不闹,不喊不叫,安静得令人窒息。
没有胆战心惊,没有恐惧害怕。
可牢役们害怕了,她们惊恐的感觉,此事不简单,弄不好不是饭碗的问题,是小命的问题。
“你快去,中书将军还在大牢外,你将这玉拿去给他瞧瞧,真相自然水落石出。”那胖牢役将小个子牢役往外推。
“说不准她是个江洋大盗,这玉是她偷来的。”其中一个声音缓缓道。
几个牢役紧忙点头:“对对对,中书将军一定认识这玉,不管这玉是她偷来的,还是本来就属于她,我们都不会受牵连。”
“你将玉给他,告诉他这玉的来历,赶紧回来。”有人嘱咐道。
小个子牢役战战兢兢将玉握在手心,一步三回头往牢外走去。
程雨一身劲装立在巍巍森严的大牢门外,他反手立剑于背,身影和黑暗的夜晚融为一体。
伊娜的三颗金珠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不然,那金珠只怕早已穿透剑身射进了自己的印堂,他在屋梁上,亲眼瞧见她的金珠如流星一般贯穿三个叠加的弓弩手,那是何等的威力?
可是自己,帮着大皇子将她送入了大牢!
小个子牢役小心翼翼捧着一样东西过来,惶恐拜了一礼,细声道:“将军,此物是方才小的从那女子身上搜出来的,特意拿来给将军定夺。”
说是定夺,见程雨玉疑惑一伸出手掌来,那小个子牢役如放烫手山芋一般,将那玉放在他手心,拔腿就溜。
程雨冷笑一下,这些牢狱里当差的人最会是见风使舵,看人脸色,这般诚惶诚恐,也不知搜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夜黑,程雨只感到那玉拿在手里温润无比,让那狱卒拿了火把上来,熊熊火光之下,程雨拿起那玉仔细一瞧,瞳孔急剧锁紧,面上一片死灰,踉跄退后一步。
那年,他第一次见到相敬如宾的父母发生争吵,母亲躲在寝房里,用汗巾揩着眼泪,长发遮住她秀丽的面容,她俯在沉香木的床榻上,伤心欲绝。
程雨小心翼翼惦着脚尖,转着黑溜溜大眼珠子,挪到母亲身边,怯生生叫了一声:“娘,你怎么哭了?”
娘亲紧忙用丝线绣的暗花衣袖擦干眼泪,强颜欢笑将他搂进怀里,柔声说:“我的雨儿,你爹爹喜欢女儿,娘亲给你生个妹妹好不好?”
“嗯”他用力点点头,然后昂着脑袋,问:“爹爹的玉丢了吗,我去替爹爹寻回来。娘,你别哭了。”
他踮起脚尖,用小小的手背为母亲拭去眼泪,可母亲的眼泪如珍珠一般,大颗大颗滚落而下,母亲抱着他说:雨儿,你父亲丢的不是玉,他丢的是心!
他那时不懂,父亲的心怎么会丢?人的心丢了还能活命吗?
四妹出生时,母亲难产而去,妹妹有了,母亲却没了!
他渐渐明白,母亲当年的话语真正的意思。
他试着去寻找那块玉的下落,却一无所获。没想到,这块他找寻多年的麒麟玉,此时端端躺在自己的手心里,可他的心却如坠进了无底深渊!
这块玉!
是伊娜的!
她便是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在头顶猛然炸开,程雨呆呆直直瞧着那牢狱的大门,脚下如缚千斤,尽然一步也动弹不了。
难怪,他第一眼瞧到她,就感觉与众不同!
难怪,她在他的心里那样特别,让他牵挂!
这些不过是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的缘故,不过是亲情的牵绊。
是骨肉相连,血浓于水的亲情在作祟。
可他以为那时爱慕,阴差阳错对自己的妹妹有了非分之想!
他牙齿咯咯作响,手掌里的麒麟玉啪一声掉在地上,他手上青筋蹦出,却无法控制住他此时的心血翻涌,他转过身,震惊,恼怒,悔恨,羞愧,五味陈杂,一步,一步,异常艰难离开那牢狱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