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羊城这边的夜景不错，谈不上霓虹璀璨，但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灯光，不会有那种黑暗阴森的感觉。

而且市民的胆子似乎更大，眼下这边的治安是不可能好的，可街头的行人还真不少。

郭永坤背着包，拎着礼品，一路沿着主干道，摸索到此行的目的地。

枫山小区。

一个半新不旧的居民区，比他家所在幸福小区要好一些，同样是筒子楼，五层一幢。

小区里比外面街头还要热闹，这边的人似乎更习惯晚上出来活动，也难怪日后会成为中国最早的不夜城。

到处都是扎堆聊天的大爷大妈，熊孩子们则三五成群结伴打闹，生活氛围很浓。

欧阳家是在第13幢，郭永坤借着昏黄路灯的光亮，遁着门牌找过去。

临近楼底时，这里更热闹。

一大帮人正坐在小马扎上，围在一楼一户人家的门前看电视呢。

跟郝叔家一样的9吋黑白电视，底下有张破书桌，上面还有一个四方小茶几，摆得老高。

主要观众太多了，乌央央一片，郭永坤估计半栋楼的人都到了，不放高些后面的人根本看不见。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连续剧，郭永坤定眼一瞧，也来了些兴致。

主要这部电视剧太火了，等央视引进之后，那就真可以用万人空巷来形容。

剧情超虐，超煽情，让习惯了样板戏模板的国人，几乎毫无免疫力。

里面漂亮的女主角和帅气的男主人翁，也在中国爆红，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

这部电视剧就是《血疑》。

如果郭永坤没记错的话，河东引进也是比较早的，就在今年夏天。

“呜呜呜呜……”

郭永坤也是醉了，小小的、还布满雪花的电视屏幕，真的让在场观众都投入其中，好多人一边看着，一边抹着眼泪。

当然，这不关他的事。

他的目标是三楼。

正准备穿过人群走过去的时候，一声喊叫，却又让他顿住脚步。

“欧阳，你小子把头低点，我都看不着了！”

“怪我咯，谁让你长这么矮？”

“那咱俩换个位置。”

“想都别想。我十秒钟干完一碗饭，特地占的空，让给你？”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小子别吵，听不见声音了……”

他们虽然说的是粤语，但郭永坤上辈子走南闯北，听还是能听懂的。

他的视线瞬间定格到那个被人称呼为“欧阳”的少年身上。

要知道欧阳这种复姓，极其罕见，往往一座城市中都找不出两户，更遑论一栋楼里？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个高个少年，就是欧阳啸的晚辈，极有可能是儿子。

主要欧阳啸到底是个多大岁数的人，郭永坤同样不知道。

少年旁边还坐了一个中年女人，此刻拉着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吵闹。

能作出如此亲密举止的人，九成以上是他妈，八成以上就是欧阳啸的妻子。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连家门都不用进。

只是，见他们看得这么入迷，郭永坤踌躇着又不好上前打扰。

万一耽误了他们的雅致，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这趟不如不来。

所以只能退了回去，到另一幢楼的墙边，隐藏在黑暗中，点燃一根烟，耐着性子等待。

反正大家全情投入，也没人注意他。

郭永坤原以为要等好一阵儿，因为现在时间尚早，电视剧一般来讲应该刚开始放。

可一根烟还没抽完时，电视机突然黑了。

并非停电。

所以如果不是坏了，就是有人拔了线板插头。

电视机旁边没人动它。

现场顿时嘈杂一片。

“老陈，电视怎么不放了？”

“对啊老陈，没影了！”

“赶紧弄弄啊！”

不少人已经急得站起身来。

看得正带劲呢！

这时，从电视后面的门房里，走出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一脸尬笑道：“实在对不住了各位，小姨子刚才过来，说丈母娘家出了点事，让我们马上过去一趟，今天看不成了。”

“啊？”

“老陈，那你们去呗，电视先留给我们看看呀！”

“就是就是，老陈，赶紧打开！”

“这……”老陈一阵为难道：“可我们今天晚上不一定回来。”

“那也没事嘛，你把门锁了，电视我待会儿收到我家去，等你们回来再搬回来。”

老陈挠着脑壳想了想，这样似乎也可以。

众人见他没反对，忙催着插电线。

“欧阳，你去！”有大人指示道。

因为现场一帮熊孩子里，欧阳最大。

“好嘞！”

他嘿嘿一笑，心里被剧情挠得痒痒，生怕耽误了，一听这话飞快冲向屋里，哪知刚到门口……

“干嘛嘞？！”

一个不太客气的女声传来。

“插电线呀。”

“谁让你插的？！”

“他们……”

“他们让你插就插，我同意了吗？”

欧阳被骂得无言以对，眼泪水都飙出来了。

“秋珍你……有话好好说呀，骂孩子干嘛？”

老陈倒是个好人，上前拍了拍欧阳的肩膀，示意他赶紧走。

“我骂两句怎么了，孩子不听话，不得教训？你还有脸说，自个儿想想，打家里买了电视后，变成什么样子了，天天门口就像唱大戏一样，我买电视到底是给自己看的，还是给别人看？！”

老陈他媳妇儿显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口气估计也憋了有一阵儿，今天恰逢家里遇到个紧急状况，就彻底爆发了。

“怎么我们自家的电视，还收都收不回来了，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

邻居们一听这话后，心里虽然不太舒服，但也不好说什么，纷纷摇着脑袋，端起马扎四散离开。

“好了好了，不哭了。”

欧阳啸他媳妇儿不停安慰着儿子，心里同样不太舒服。

不给看就不看呗，拿他儿子发什么火？

这要是别的什么事，她肯定要跟对方吵一架，不过这事没办法，他们确实是沾人家的光。

“妈，咱们家也买个电视呗，我以后不来她家看了！”

孩子的内心其实是相当敏感的，大人们通常有什么事，隔断时间也就过去了，但孩子们兴许会记一辈子。

“好好好，等你爸回来，我跟他商量。”

欧阳啸他媳妇儿话虽这样讲，但脸上明显有些苦涩。

她又没工作，仅凭丈夫每个月几十块的工资，除去贴补家用外，根本没剩下什么，哪有闲钱买电视机这么个大件？

他要真有钱，也不至于从去年年底到现在，基本不着家门，一直在外面找研究经费了。

而俩人的对话，包括他们脸上的表情，郭永坤借着楼里洒出的灯光，全看在眼里。

望着他们拎着小马扎走进楼道中，郭永坤想了想，并没有跟上去。

他今天过来就是为了从大后方找优势的，而显而易见的是，欧阳家缺一部电视机。

你说他现在送一部电视机上门，大人先不提，欧阳那小子想不想要？

他目测也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多少有些主见，而以他母亲对他的怜爱程度上看，在家里应该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郭永坤感觉这是一个好机会，手里的这几样礼品本就是一块敲门砖，没奢望它们能达成什么目的，份量也不够。

而一部电视机……就比较合适了。

还恰好有点雪中送炭的意思。

正和他的心意！

……

回到宾馆后，郭永坤洗了一只苹果，一边啃着，一边坐在床边低眉沉思。

毕竟这年头的电视机不是说买就能买的，首先得有票据，再谈钱的话。

钱他自然不缺。

但谁出差会带张电视机票啊？

再说，带了也不能用啊，粮票有全国通用的，这玩意儿可没有。

所以必须去哪里搞一张。

这要是在河东还好说，就不提鬼哥那边，他自己安排王子强他们去收，肯定也能收到。

无非就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但在羊城这边主要人生地不熟。

“羊城这边……应该已经有歌舞厅了吧？”

突然，郭永坤眼前一亮。

他记得以前看过一篇报道，改革开放之后，大概是1979年的时候，羊城就出现了全国第一家音乐茶座。

其实就是歌舞厅，换了个名头而已。

而这种地方向来鱼目混杂，是地头蛇们的聚集地，只要能找到这种人，不怕搞不到电视机票。

风险自然有，不提别的，就是晚上出门也不安全，但风险和利益总是成正比的。

混商场的人，如果怕担风险，那不如不混。

想着，郭永坤下楼跑到前台，借了个针线盒。

回房后，便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件黑色夹克衫，开始撕衣服。

既然是去歌舞厅，背个背包就不太合适了，而钱他肯定得带在身上。

缝缝补补的事情实在不是他的强项，硬是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把两万块钱缝进夹克衫内衬，穿在身上后，腰围都大了一圈。

所幸他身材好，乍一看，只要不伸手去摸，也看不出什么猫腻。

在宾馆门口等了好几分钟，终于拦到一辆出租车。

皇冠。

但没辙，皇冠也得坐。

“喺边度？”

“就近找个跳舞的地方。”

司机嘿嘿一笑，用那种男同志都懂的眼神看了郭永坤一眼后，点点头，心里有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