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酒磨了半天,还是觉得这块光影处理得别扭,转头回看,却发现楚陶然已经不在了,心中讶异。
许久后,伴随一声掩门轻响,猜测是他回来了。
直到这时,花酒才恍然发现自己一直在凝神注意木门的响动,听到他回来,还未见其人,刚刚还不安的心就此平静了下来。
她飞快地掩饰好欣喜的表情,状似无意地回头,楚陶然原本在收拾东西,微一抬头便刚好注意到了看过来的花酒。
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花酒看了一会儿,微微歪着头,嘴唇轻抿。
饶是做好了准备,花酒还是被看得心里一阵乱跳,反应过来的时候,楚陶然已经搬过椅子坐在了她的右边。
“有什么问题?”楚陶然的声音放得很低,声线有如从昂贵的大提琴中流出,身体偏向花酒,却得体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认真审视起花酒的画。
“啊……是这个地方,我总觉得有点奇怪。”花酒小声说话的时候,楚陶然低下头,左耳凑近,严肃而认真。
这个体贴的动作,刚好可以让花酒在这个角度,看到他头发里的那个小小的漩涡,以及白皙的耳尖和脖颈。
听完,他随着花酒的手指专注地看画,神色没有波动,说道:“画得太拘谨了。”
没错,自己越想画好,就画得越细,画得越细,用的颜色就越多,导致一处细节就是满满当当的层次表现,反而使画面失去了明晰的形象线条,这样画面就会看起来很脏,很紧,很僵。
“这边用赭石调两三个颜色就够了,压上去。”楚陶然低声开口,“上面的透视也有点问题,这几个东西不协调,如果你早点发现,还可以在上色的时候调整一下,现在就晚了,所以在衔接上就会出现问题。明天花时间多练几组构图,你的基础不够扎实。”
说完他和花酒对视一眼,确认她没有其他问题后,就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花酒回头再看的时候,楚陶然已经在继续收拾东西了。黑色的脑袋在画架后时隐时现,花酒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
突然前面传来几声微不可察的轻响,花酒忙不迭敛笑回神。
一看却是樊星轨转过身用排笔的笔杆轻敲她的画架,不住地朝花酒挤眉弄眼,一脸窃笑,眼睛在花酒和楚陶然之间来来回回。
花酒狠狠瞪回去,推着她的肩强制她转了回去,耳朵却蓦得通红。
五分钟后花酒收到楚陶然的消息:“我先走了,你回宿舍的时候注意安全。”
花酒回头看见楚陶然的位置只留下一个空空的画架,心中怅然若失。
楚陶然几乎每个周末都回S市看父母,而这个月更是一周不落,每周五结束都早早离校。
据说他整个大学都是如此,虽是不住校,但与他有关的讯息却一点都没有少传。
早些时候有人对他的行为颇有恶意揣测,说他“巨婴”、“恋母”、“高分低能”……楚陶然对此也从未解释,只是依然雷打不动地往家赶。
但后来随着能力的展现,他完美的课业成绩,得体礼貌的待人接物方式,尽管略微冷淡,却是面面俱到,雅人深致,在与学生和老师的相处之中,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沉稳从容,风度斐然。
缺乏独立性的人,又怎会优秀得如此全面?
那些流言蜚语,也就自然散去了。
关于他的家境,听说相当优越,从大二开始就独居在校外公寓了。那时,他有课时便乘公交到学校大门,然后一路散步到教室,当然更明显的是每次他回校,那天在学校站台等公交的女生就会多些,散步去教室的人也会增多。
但到了大二下学期,楚陶然换了交通工具,他改骑山地车。
A大禁止学生校内骑车,学校与森林公园相接,地势崎岖,出于安全考虑,在骑车上,管制得相当严格。
那时的A大一景便是看楚陶然骑进学校大门,流畅的驶入小岔路,然后双手放开把手,红得像火一样的山地车精准地插入停车棚里的空隙,然后利落停车下车,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帅到没边。
后来似乎大二还没结束,楚陶然买了一辆黑色SUV,偶尔会看到他缓缓行驶在学校里,但次数并不多,颇为低调。
“机场。”
像往常的无数次一样,楚陶然淡淡对出租车司机讲,似乎真的心如止水。
他到S市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点了。
在S市的城郊相接处,有一片中型别墅的聚集区,楚陶然的家就是其中之一。远离城市的喧嚣,别墅区不事奢华,三层别墅装修成中式风格,低调中蕴有岁月积淀出来的醇雅气质。
楚陶然把画箱从院子的铁门缝隙中塞进去,气定神闲踩着铁门的镂空部分,爬上去,其熟练程度,让这多年的旧铁门只发出了几声细微的声响。翻过去,利落跳下,他轻盈地像只猫,落地的声音极快地消失在夜色里。
弯腰拎起画箱,熟稔地走到院子的另一头,楚陶然摸黑轻车熟路爬上院子里的老枣树,手掌触在粗粝的树干上,微微的凉意,漆黑树影,楚陶然的白衬衫很快消失不见。
他沿着树枝爬向记忆中的方向,估摸出距离,伸臂往右侧探去,在意料之中触到了冰凉的玻璃窗。轻轻用力,窗户便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这扇窗户,他从来不锁。
楚陶然单手撑着窗沿,敏捷地翻跃了进去。
紧接着,这扇窗户便亮了起来。从窗帘透出的暖黄光线,把枣树也照亮了些许,更见其挺拔丰茂。
楚陶然悄无声息走下楼梯到一楼,客厅的灯光被调得很弱,一侧风格典雅的沙发上,斜靠着一位睡着了的中年妇人。
妇人这几年来衰老得很快,但眉目之间保留的五官神态,仍可看出她年轻时,是个明艳动人的美丽女人。
即使在睡梦之中,她依然眉头深锁,仿佛梦里,也是解不开的烦忧。
楚陶然轻轻走过去蹲下,把她腿上的毯子拢了拢,低声地唤:“妈,妈……去床上睡吧。”
林静涵一下子惊醒了,眼神却还有几分迷蒙:“啊,小然……你回来啦!嗯?你怎么进来了?这次带钥匙了?”
“没,我是谁,进门哪还需要钥匙?”
“你少贫,是不是又爬树了?你都多大了,还跟个皮猴子似的!”
“明天我要吃枣,刚刚树上的枣子把我打疼了。”
林静涵咯咯笑起来:“打得你好,看你下次还没个正形!”
手却急忙抚上他的肩背,细细揉摸起来,生怕哪里真的打坏了。
楚陶然望着她叹了一口气:“你不疼我,我走了。”
“不疼了不疼了!你身上肯定有老树上的虫子!走吧走吧!别粘到我身上!”
“你骗我,我可聪明着呢,我们家枣树明明是年年防虫的。”
林静涵笑了好一会儿,把他拉起来让他坐下歇会儿:“微波炉里有菜,我去给你热一下,等着啊!”
楚陶然伸手拉住要往厨房走的林静涵:“我自己来就好了,你先去睡吧,以后太晚就别……”
林静涵身体一僵,楚陶然心中霎时紧绷,话要收回却已是来不及。
她突然转身,眼睛瞬间通红,霎时盈满泪水,一把甩开楚陶然,并抬手把他往沙发上一推,失控地爆发,带着哭腔的声音抖得厉害:“为什么不让我做!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用!对!我就是没用!我不仅没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