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C大的第一天,江依依就被邵思琪拉去了谭香操场。操场上玩球的玩球,跑步的跑步,江依依只偶尔晚上来散步,除了去年的军训,她还没大白天上过操场。今天一看,竟然还有戴着耳机做健美操的,顿时感觉青春易逝时不我待,励志自律才是王道,但这点可怜的悔悟之心,在跑了半圈之后,就消弭殆尽。
“不行了……我不行了……再跑我必死无疑……”
邵思琪气息平稳道:“我说你体测的时候都是怎么过的?800米你是爬完的吗?”C大的体育课,每学期都会安排素质体测,包含一些例如立定跳远、坐位体前屈、50米、800米等常规项目。测试结果按照一定的比例,算入体育成绩的总分。
江依依要停,邵思琪眼疾手快一把拉着她继续跑。
“我都不测800米的,找个理由说自己是不能跑不就行了!”她崩溃地被迫向那半块操场发起冲击。
“那你800米这项不就没有分数吗?”
“少了这项的分我又不会死,但跑完我可能会。”
“……”邵思琪带着她跑,控制着节奏,粉色的短发就像一朵向后绽开的花朵,在江依依的视线里一绽一绽地蓬勃。
她望向这对她来说可能有半辈子那么长的跑道,心塞难抑,忽然看到另一抹身影,江依依目光一滞。
她尽量跟上邵思琪平稳的节奏,与那抹身影擦肩而过,眼角的余光里,那人的发尾向身后延展,仿佛对错过的她恋恋不舍。
彭彭也在跑步。
“刚刚是不是彭彭?”等走远了,邵思琪别扭地问。她早就看到彭彭了,但近来彭彭和江依依冷战,她夹在中间,也很难独善其身。
“是,但她好像瘦了一点。”江依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是瘦了一些,人也变了好多,蒋酥有次提过,彭彭在跟葛沁欣学编头发。”邵思琪调整了一下呼吸,“感觉比以前爱漂亮了。”
跑完了一圈,两人一起绕着操场散步。
“你停下来干什么?你不是一直四圈四圈地跑吗?”江依依问。
邵思琪斜她一眼,说:“我不陪着你,待会儿又遇上彭彭你不尴尬啊?我在这儿,你还可以假装是和我说话,没看到她,也不用纠结要不要打招呼。”
“老子爱你。”
邵思琪回了一个白眼。
“她跑了很久了。”邵思琪的目光追着彭彭跑步的身影,对江依依说。
“对啊,还没停。”江依依附和道。
“……”邵思琪深吸一口气,“我说的是,她这么跑已经有好几天了。”
“……”江依依皱眉,她明明白白觉得坚持跑步是个坏习惯,“何以见得?”
“你看她的步伐、节奏,不是在瞎跑着玩的,是科学的,有计划的。”
跑道上,彭彭的背脊挺得笔直,拉开的双腿结实有力,伸展的线条流畅而稳健,即使是江依依这种没留意过体育运动的人,也在彭彭的动作里看到了一种弹性,一种随着动作自然流露的,身体肌肉的弹性。
不像她自己,四肢就像是僵死了几百年一样。
她用胳膊戳戳邵思琪的小腹:“我以前都没注意过,其实彭彭的身形很好看。”
“是呀,腿长比例好。”她也盯着彭彭看,“就是以前有点胖胖的。”
彭彭忽然转过头,江依依和邵思琪俱是一惊,立刻别过脸去凑在一起,假装正在聊其他。
却不想,彭彭朝她们走了过来。
“江依依。”她唤道,再也不是叫“依依”了。
“怎么了?”
“我有件事想和你协商一下。”
邵思琪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干笑道:“哈哈哈,我先去跑两圈。”她这个人就这样,不知道如何作伪,真心待过的人,她怎么也不好意思真的形同陌路。
与其左右为难,不如避之不及,她迅速跑开了。
江依依琢磨着“协商”这个词的意思,好像还是有那么点……她可以拒绝的余地……
“下个星期就是院里的趣味运动会了,你准备好了吗?”她开口,蓄长的发辫比以前更具气质,面颊的小雀斑也淡了很多。
要是以前她这样问,江依依会认为她在关心自己,可在如今的形势下,她一下子就猜到了彭彭的意思。
“没有。”她淡淡地说。
“那可以和我换吗?”她用陌生的目光看着江依依,“我替你去参赛。”
江依依不说话,看着彭彭比以前清秀许多的面容,低声说:“理由呢?”
彭彭一言不发,好像觉得自己在这场对话里突然落了下风,有异样的挫败感,转过头去看远处的跑道,邵思琪正在那里跑着。
“好啊!”江依依骤然答应了。
彭彭点点头,看也没看江依依,转身就走。
“彭彭,”江依依叫住她,太久不唤她,江依依忽然想起了焦客提的那个笑话,她就像是在叫彭彭的小名,让人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肯定,焦客不喜欢你吗?”
“那是我自己的事!”彭彭猛然转身,这件事仿佛触动了她的逆鳞,瞬间暴跳如雷。
跑步的学生惊异地侧目看她们。
邵思琪在远处,她听不到,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让她乱了步伐,她其实一直在观察她们。
“我问他,那天你们互加后聊了什么,他告诉我你讲的那个笑话了。”江依依自己说,不让彭彭回避。
彭彭怔忪住了,她没想到江依依会突然说起这个。
“第一次点名的时候,是小班查人数,点到你名字,大家都在笑,因为觉得好玩。”她深深望着彭彭,“但你没有笑。”
彭彭睁大了眼睛。
“军训点名的时候,也有人笑,你答完‘到’,笑的人更多,每次都是这样。”江依依顿了一顿,“但你一次都没笑过。其实,你讨厌别人奚落你的名字,对吧?哪怕是无心的。但你却用自己的名字自嘲,来作为与焦客搭话的谈资,你喜欢他,是很喜欢,很喜欢的。”
彭彭攥紧了手,错开了目光。
“而我说他不喜欢你,是因为,我问了问,他就真的告诉我了。如果是我喜欢的人第一次和我聊天,一定会把初次细心珍藏,绝对不会拿出来,就为了让别人听了也笑一笑。”
更不会,真的只把它当做一个笑话。
“你不要再说了!”她用力甩了一下手,远远跑开,冲出了操场。
江依依只看到了她倔强而悲伤的背影。
彭彭不是傻瓜,只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邵思琪赶忙跑到江依依身边,关切道:“她骂你了没?”
“没,但她吼我了。”江依依无所谓地抿嘴。
“太过分了,你明明欠的是打啊。”邵思琪安慰地拍拍江依依的肩膀。
江依依冷飕飕把邵思琪的手甩开,冷哼一声,也往出口走去。
“哎!你不跑啦?”
“不跑了!回去睡觉!”江依依的发尾一甩一甩地,麻利拐入了出口。
邵思琪叹口气,自己跑步去了。
她察觉到江依依的情绪变了,留给江依依一点空间,打算晚一点再回宿舍。
江依依独自一人回来,脱掉自己唯一的一双运动鞋,拿出手机想给焦客发消息,纠结了一会儿,把手机摔在了桌子上。
她的桌椅都被贴上了黑白的墙纸,上面的床帘也是一半黑一半白的,是一个巨大的斑马图案。她空乏地看着斑马的条纹发呆。
彭彭还是当真了,可她明明提醒过焦客了,既然是给不了的东西,就不要抛出毫无价值的希望。
平白地伤人入骨。
丝丝缕缕的无力感一寸一寸从她的四肢末端往心脏挤压,江依依心里突然翻涌起一阵恼怒、无措和颓然,她什么也不想做,等着这阵毁天灭地的消极情绪过去。像是掉进了一个深渊,被蛛网缠住,四肢被裹得紧紧的,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往漆黑的深处掉落……慢慢逼近彻底的黑暗……
手机突然响起一阵短暂的振动,屏幕上弹出一个消息框。
“吃面吗?”夏帆这样问。
蛛网被人剪断了,她豁然掉在了一块青草地上。
背起兔子包,江依依冲出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