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蒋酥发现邵思琪比往常更精致的着装，好奇地问：“你们去哪儿了？”

“和朋友吃饭。”邵思琪不想多提。

“你们打扮得真好看！”蒋酥打量着邵思琪的大衣，“是新买的吗？”

“不是呀，早就买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妈给我买的时候，我没觉得怎么样，灰不溜秋的，今天依依让我一穿，好像这件衣服比以前好看很多。”

江依依把自己的短靴脱下来，宿舍的空间小，她把鞋子排列在桌子底下，硬是在有限的空间里，挤进了七八双鞋子。

“是你以前不会搭配。”她一边想尽办法给脱下来的鞋子找位置，一边说。

邵思琪的身高是宿舍最高的，四肢修长，骨架挺拔，穿这种廓形的大衣最是好看，她撑得起来，只是以前邵思琪不知道大衣里面配一件厚针织衫会把整个人膨胀成包子，而换成轻薄修身的纯色内搭就会显得很高级。

“哈哈哈，我以前觉得你是桔梗身材，现在看看，除了上围，还是挺好的。”蒋酥说。

又来了，江依依早就习惯了蒋酥的“见不得别人好”的尖酸性子，在低头放鞋的阴影里，扯了扯嘴角。

“我说蒋酥，你上围不也不怎么……啧啧啧……”邵思琪大大方方审视起蒋酥的上半身，嬉笑着摇摇头，“要是说我的依依，我也就认了。”

“不要带上我，你们的话题太低俗，我是个端着霁月清风架子的人。”江依依踩着拖鞋，动作粗鲁地脱外套。

邵思琪翻了一个白眼，看着江依依脱掉外面的衣服，更显她身姿玲珑，邵思琪眉飞色舞吹了一声口哨。

江依依斜睨着她：“不好意思，我要去洗澡了。”

“去吧去吧，大美女！”邵思琪的眼睛还是缠在江依依的身上。

蒋酥看着这两个人来来回回的互动，完全把她排除在外，咬咬下唇，掩藏起眼底的不忿，静静爬进了自己的床帘。

……

“哎，你昨天凌晨两点还在写东西，现在不困吗？”

“邵思琪，你昨天不会是睡在我床上的吧。”

“……”她冷笑一声，“我起来上厕所，看到你笔记本的光了。”

“什么？还透光？不行，我要再换一个床帘。”

“姐，你的床帘已经是我们宿舍最厚的了，而且一半黑一半白，你还要怎么样，换成全黑吗？其实我也就看到床帘下面的一点点亮光。”

江依依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说：“要不装两层床帘？”

“你……”

“说话的声音小一点，注意一下纪律。”汤小柏站在PPT前面，目光淡淡扫过江依依和邵思琪那片座位区，“下面把书翻到第43页，我们来看荷马史诗……”

邵思琪低下头，用手肘撞了一下江依依。

江依依觉得今天的汤小柏好像还挺有干劲的，以前他都是自己自顾自往下讲，学生爱听不听，他既不强求，也不生气。

其实除了小班化教学的专业课老师，比如孙思美，其他的公选课的老师，一般手都放很松，只要你不是过分到外放蹦迪，老师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汤小柏讲了一会《伊利昂纪》和《奥德修纪》，江依依果然没有抵挡住困意，在打了一个泪意翻涌的哈欠后，实在支撑不住，倒在了桌子上。

邵思琪把她推醒：“喂，你这样，汤小柏想看不到都难！”

“哎呀，他不管我们睡不睡的。”

“你失忆啦？上次不是刚把你拎进办公室问为什么睡觉的吗？还好你是感冒。”

江依依困得昏天黑地，什么也顾不上，头一偏，就倒在了邵思琪放在桌子上的胳膊上，邵思琪犹豫了一下，算了，这个姿势好像还挺像在低头看书的，她僵了一会儿，没把胳膊收回去。

“啪！”

汤小柏把黑板擦拍在了讲台上，神色严肃，似有似无看了一眼邵思琪和江依依的方向。

江依依被惊醒了一瞬间，下一秒，又义无反顾坠入梦乡。

“好，我来叫一个人回答问题。”汤小柏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拿起桌上的花名册，翻看起来。

邵思琪有种不祥的预感，非常非常不祥……在这种突如其来的不祥里，在这个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的困惑里，在危险即将破土而出的瞬间，这份不祥，终于照进了现实。

“江依依。”汤小柏的声音从讲台传来，在邵思琪的脑中敲响了一个濒死的警钟，她疯狂地把江依依摇醒。

“江依依！喂！汤小柏叫你回答问题！”她的五官都慌乱到狰狞。

“嗯……嗯？嗯！”江依依行尸走肉一样站了起来，什么？回答什么？问题是什么？

“好，《伊利昂纪》主要内容是什么？”汤小柏站得笔直，铁面无私站在讲台旁边，苍白的脸泛起淡淡的青色。

邵思琪心里一紧，她也没听，手忙脚乱打开手机查。

“《伊利昂纪》啊，这个题名的意思是‘伊利昂的故事'，写的是希腊人围攻特洛伊城的故事，当时的希腊人称特洛伊为伊利昂。而关于这场著名的特洛伊战争，主要是因为‘不和的金苹果’和当时最美的女人——海伦。事情是这样的，一个……额……叫什么来着……哦！对！珀琉斯和女神忒提斯结婚的时候邀请了众神，但是没有请不和女神厄里斯，然后就遭到了报复，她就……”

随着江依依渐入佳境的讲述，汤小柏不时点点头，惊诧地看她一眼。

“厄里斯采了一个金苹果，并写上“给最美丽的女神”，当时有赫拉、雅典娜和维纳斯三个女神各认为自己是理所当然应得的，宙斯拒绝作裁判，于是三人带着苹果到伊达山上，找特洛伊国王的儿子帕里斯作裁决，然后就厉害了，每个女神都拿条件来诱惑他，让帕里斯选自己，但帕里斯很有意思，他只接受了维纳斯的条件，让他得到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也就是海伦。后来的故事大家应该很熟悉了，抢了别人的老婆，被人家灭了国，还附送了一个巨型木马。”

一阵低笑传来，江依依总结得很到位。

汤小柏点点头，朝她摆摆手。

江依依坐下，一点困意都没有了，完全被汤小柏搞得清醒无比，她甚至觉得现在去测一个800米，也是没问题的。

“你可以。”邵思琪拍拍胸脯喘气。

“我跟你讲，看动画片都是有用的。”还好她以前看了很多希腊神话的动画片，外加她以前问过楚陶然为什么希腊神话题材的油画，有那么多漂亮的女性裸体……

邵思琪翻了一个白眼：“汤小柏现在好像换风格了，严抓严打，唉，以后西方文明史都没办法睡觉了。”

接下来整整大半节课，汤小柏完全没有喊其他人回答过问题，江依依震惊了，凭什么?这不还有这么多睡觉、玩手机的吗？怎么不把他们叫起来?白送给他们平时分？

不公平，她愤愤的。

等到下课，江依依去卫生间，让邵思琪不用等她直接回宿舍。

她在走道里刚刚拐过去，就看见汤小柏那张青白交错的脸。

汤小柏看她的表情，让江依依从里到外哆嗦了彻底，她真心实意觉得，汤小柏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严峻的目光，仿佛要扼住江依依的喉咙，然后再脆蹦蹦地拧断。

江依依自我检讨自我反省，她最近……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啊……

唯一跟汤小柏有关的，还得追溯到瞿荏冲撞他那次。但那一次，已经是相当相当远古了。

“跟我来一下。”汤小柏的声音冷得像块冰。

江依依默默跟着他走，她很后悔，早知道就该让邵思琪先别走，当着邵思琪面，汤小柏应该不至于动手吧……

汤小柏这份目光里的决绝，很可能待会儿朝她开枪……

进了303，江依依假装不在意，任由门开着，必要时刻，方便她逃跑。

汤小柏回头，顺手把门掩上了。

江依依：“……”

“暑假里，遇到什么事情了吗?”他严肃地问。

“啊?没。”

“那开学以来呢?有经历某些重大变故吗?”

“嗯?没啊。”

“是没有，还是不愿意和我说?”

“没有。”顿了顿，她说，“老师，这个……可能属于我的个人隐私。”

汤小柏的脸又白了一点。

“如果遇到什么心里不好受的事情，不要剑走偏锋，可以……”

“可以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处预约一个老师。”江依依抢答，葛沁欣今天刚刚发过班级通知。

她看了，那边的环境还挺不错的。

汤小柏勉强地点点头，动动嘴唇，并不知道如何来表达，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上学期的成绩，是我做得不对，对你很不公平，你……呃……对不起，是老师不好。”

江依依松了一口气，他是在怀疑自己还在为着上学期的事情饱受打击吗?

没有，不满是真的不满，生气也是真的生气，但也没必要怨到现在，事物繁忙，她哪有心力再回顾回顾上学期的狗血闹剧？

她没有时间一直想着这件事，但也从没把它忘记过。

不是所有“对不起”，都应该配上一个“没关系”。

与宽容对等的，从来不是歉意，是赎罪。

她摊摊手：“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很抱歉，她没办法坦然地说出“没关系”，只能偏开角度，回以情绪上的礼貌。

汤小柏站在她面前，眼里闪过挣扎：“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想要的，而不是乱来。”

“当然，我知道，谢谢老师。”江依依浅浅俯身，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