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铃平常就拿着板凳坐在那里洗衣服,花酒回家的时候,常常能看到她用力搓洗的背影,花子铃的手越来越粗糙了。
平台的南面便是一层白漆斑驳的、霉变的楼梯,楼梯下方三角形的空间,被改造成了一个逼仄的厨房,每到中午,店里便弥漫着诱饶饭菜香味,这时的客人常常开玩笑:“老板娘,你以后开饭店吧”
“哈哈哈,留下来一起吃吧,都是现成的”
客人笑呵呵摆摆手,带着缝补好的东西离去。
其实从没有客人会留下吃饭,但花酒明白的第一个道理就是,善意待人。
当然,她也早早学会了反击恶意。
厨房的西背面,就是浴室,里面只是一个简易的淋浴花洒,里面没有制暖,冬时,花子铃都抢着先进去洗,洗出热气了,再让花酒去洗。
她们并不富裕,甚至是勉强应付生活的变数。
楼上便是三间室,母女两各住一间,还有一间暂且摆些杂物。
幼时,她就在这片水泥台上玩耍,四顾是萧条的破败旧宅,而远处,灯塔的光,霓虹耀眼。远方的迷幻,常常让她生出一种似是而非的归属感,很久之后,才知道那叫向往。
台的墙边,塑料瓶子剪的花盆整齐地摆在那里,枝条长得参差不齐,尤其到了冬,仙人球也皱了起来。
此时,花酒就坐在台上剥蒜,蒜皮干燥,捻着搓一搓就干脆地咧开了。
她听到了花子铃进门的声音,接着便是不大灵便的上楼脚步。
花子铃走上台,看到花酒就背朝着井坐在那里,慌张地怔忪了一瞬。
“呦,花女士,谁给你寄这么大一东西啊?!”花酒挑起尾音,这痞气的语调,她恍然发现像极了沈清玦。
“没……没什么……”花子铃闪身进了房间,把门带上了。
花酒仰头大笑。
几分钟后,花子铃哗的打开了门,睁大了眼睛,错愕里找不到正确的表情,脸上懵懵的。
看着她的样子,花酒忍笑,眼睛里神色飞扬。
“是你买的?”花子铃语调诡异。
花酒问:“大合适吗?”
花子铃摇摇头,她还没试:“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花酒将一把蒜皮丢到旁边的垃圾袋里。
“你哪儿来的钱?”
“平时生活费省的呗,花不完,就存着了。”她随意地解释道,确实如此,她就住在市,没事的时候就回家吃个饭,生活费上真没什么开支。
“什么?!”花子铃突然生出了好大的气,“你那么俭省干什么?!该吃的吃,该穿的穿,该买的买,我要你省钱干什么?去,现在就给我退了!”
料子摸了就不便宜,她舍不得。
“我不!你那件黑羽绒服都穿了多少年了?今年还是穿它过年?至于吗?它都快烂了,穿一次,毛衣上就粘一堆羽绒,我看着都嫌难受,给你买件新的还不乐意了,我这件不知道要比你原来的好上多少倍,我告诉你啊,你想都不要想,人家了,一经售出,概不退款!”
“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计较什么好不好看的,你个姑娘打扮打扮就是了,我……”
“妈!”花酒把手里的蒜头丢在一个碗里,摆出了强硬的态度,“你可以不要,但女儿不能不尽孝。”
花子铃张了张嘴,好半不出话,心口的热浪滚了又滚。
“试试,看看大怎么样。”花酒催促她。
花子铃回房,匆匆扭头进去,门像是阖在了她的心口,轻轻一下,她就软得一塌糊涂。背抵着门,她面前的床上还放着刚刚拿出来的羽绒服,藏青色的,暗纹散布在领口和袖口,收腰,排扣,都是她喜欢的样式。
花子铃抬手抹了抹眼泪,指腹上的茧,磨得眼睑钝痛,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
再次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花酒也没剥蒜,就乖巧地坐在那里捧着脸,等着花子铃出来。
花子铃重新梳了头发,在脑后盘了起来,藏青色的修身羽绒服低调而不枯燥,帽子上一圈白色的细绒,把花子铃原本就温柔的五官映衬得年轻了许多。
她一直都很瘦,从没有过中年发福的样子,衣服穿在身上,就像突然拔高了许多,飘出优雅而高贵的气质。
花子铃的身上,总是染着与巷子里的人,不相符的出尘,哪怕是再流俗的事情,她做起来,都与他人不同。
“美!”花酒毫不吝啬她的夸赞。
她穿起来,果然特别好看!
“真的吗?”花子铃有些不适应地抬手抚了抚下摆。
“真的!不信我去叫齐叔来!”
着她就要去栏杆那边,往下朝对面叫齐民涛来看。
花子铃赶忙拉住兴高采烈的她:“别,别烦他,他不要做生意啊!”
“谁让你不信!”
花子铃笑了笑,眼底的欣喜掩藏不住,笑容逐渐扩大,终于再也忍不住,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心翼翼摸摸自己的衣服,花子铃突然惊觉:“我饭还没烧呢!先去把衣服换了,别蹭脏了!”忙不迭又回去换了。
花酒笑了笑,也没制止她,反正是她的衣服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虽然这样的珍重,让她心疼。
花子铃真的很久没有买新衣服了,一年四季,就那么几身换来换去,她总是都能穿,可花酒的审美逐渐建立起来后,她就懂得了,衣服的陈旧和过时,是掩藏不住的。
花子铃是个坚强节俭的单亲妈妈,但不代表她就应该放弃自己所有的女性特点,她也值得一件漂亮的、体面的、合适的新衣服。
把手机拿出来,她迫切地想给江依依打个电话,想告诉她,她给花子铃选的衣服花子铃很喜欢。
花酒想和她声谢谢,她的眼光,真是没话。
电话打过去却没人接,花酒困惑地结束了通话。
看着未接听的通讯页面,她这才蓦地意识到,很久了,她都没有任何关于江依依的消息。
江依依和她失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