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夏帆点头,虽然他是故意把那个房间让给她的,刚刚在前台,他听工作人员介绍过了。
“没事,别委屈,别难过,我允许你晚上来蹭我的夜景。”
江依依坐在霖毯上。
“好的,等在下补完了觉,就带点酒登门。”
江依依仰头看他:“你不是不和我喝酒的吗”
“知道自己的酒量,对你一个姑娘家还是挺重要的。”他也坐了下来,江依依的视线就随着他的高度下移,夏帆感叹,“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用谢我。”
“……”江依依站起来拍拍裤子,“那你补觉吧,我也该写写稿子了,这些积累了不少素材。”
她回房间里了。
夏帆也拿出本子,他也有不少素材,很多元素可以结合到饰品设计上。
两个房间,两个人都坐在落地窗前,夏帆画设计图,江依依拿着蓝牙键盘码字。
一墙之隔,却也好像没隔断什么。
和夏帆分别那一刻,就在那一年的年关前。
在再也编不出草叶子的时候,一切都坚持到了尽头。
她知道自己离开的日子迫在眉睫了,从爷爷奶奶越发温情的目光里,她知道这迫在眉睫的意义。
她要和夏帆挥手再见了。
再见,就是我们一定要再见,再次见面。
“依依,你冷吗”
夏帆看着江依依在校门口瑟瑟发抖,问到。
“冷。”
她用力朝夏帆笑,夏帆自己穿着皱巴巴的外套,手上已经有了红红肿肿的冻疮。
他认真问她冷不冷得样子,她这一辈子都记得。
一无所有和倾尽一切,就像被时间斩开的过去和现在。
“那我们跑回去吧。”夏帆。
两人便一路逆风往家里跑,晃荡的旧书包,哐当哐当地响。
老远,汤莹和江际扬就等在路口。
汤莹朝夏帆亲切地笑了一下。
江际扬还是神色深沉的样子。
心地打量两眼,夏帆三步一回头地走回了自己家。
“依依,快期末了吧有考试吗”汤莹取下她的书包,推着她的背往自家院子走。
“不考,交张画就行了。”
“呀,那不就正好是依依擅长的吗周五就是最后一了吧,下午就不上学了,下午就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家好不好”
“这么快”她本以为还有一个寒假的。
“今年过年早,该早些回去置办年货了。没事,过完了年,还回来给爷爷奶奶拜年的。”
她沉默着回了房间,窗台上,是那个被夏帆洗得温热的雨靴。
拜年就可以再见了,对吧……
明就是周四了,她第一次这么抗拒周五的到来。
第二,夏帆依然站在路口等她,旷野里,夏帆像个被上帝丢弃的孩子,等一个人出现,等一个人和他站在一起。夏帆的裤子太短了,露出了一节脚踝,这一幕在江依依的记忆里铭刻得太过深刻,让她以后看到任何秋冬露脚踝的男生,都别扭地感到心慌。他们都不是夏帆。
把口袋里的煮鸡蛋给他,热热的,她捂了一路。
“夏帆,我明就走了。”
夏帆捧着煮鸡蛋的手顿住,生了冻疮,红肿着,磨了磨嘴唇,轻轻嗯了一声,他头发长得很长了,却没有去剪。
“你会回来的吧?”他心地求证。
“当然。”
她轻松回答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食言。
那个春节,她没有回来,是爷爷奶奶去了城中一起过年,再回来的时候,夏帆家,人去楼空。
她不敢想夏帆在那个冬是如何期盼春节的,是如何冷得直哆嗦等在那个路口的,是如何确认了希望的落空……
江依依一直在期盼夏帆的出现,想告诉他,我从没忘记你,也从未想过抛弃。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把她的思绪在回忆里阻断。
“你睡醒了?”江依依打开门问。
“没睡,整理了一会儿设计。”
“嚯,这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江依依看着夏帆手里的那瓶漆黑,“这是什么?”他还带着两个高脚杯。
夏帆走进来,落地窗前,夜视已经开始。
他们的影子照应在玻璃上,仿佛飞旋于一片璀璨的星河,却无从落脚。
“aeira,很有意思的葡萄酒。”
“马德拉?我好像听过。”
两人席地而坐,靠着沙发的背面,伸长双腿,任由半个城市的庞大繁华倒映进自己的眼睛。
渲染得自己的灵魂,也变得闪烁、斑斓了起来。
“它有另一个名字,不死之酒。”夏帆望进玻璃里江依依的眼睛,江依依漆黑的瞳仁,动了动。
“马德拉原本是个地名,葡萄牙的一个岛,位置在大西洋中间,当然它鼎鼎大名的另一个原因是,马德拉是罗的故乡。这个岛被葡萄牙人发现的时候,因为岛上树木葱茏,所以起名马德拉,葡萄牙语里是树木的意思。当时的葡萄牙国王下令在岛上种甘蔗,那个时代,糖是欧洲的奢侈品,利润非常高,但因为马德拉全是树,就放了一把火,把树都烧掉,这把火烧了七年。”
“七年?!”不敢想象,江依依怀疑这是个神话故事。
“嗯。所以十六世纪的马德拉,就成了世界上最大的糖的出产地。但到世纪末,主营业项目变成了葡萄酒,那时候是平庸的葡萄酒。后来查理二世规定,让马德拉被历史眷顾,成为了去美洲和印度洋的商船的必经之地,它是一个补给站,就像我们中国古代的驿站,马停在驿站要补充粮草,骑马的人也要喝酒吃肉再带些走,马德拉的是相同的能量供给站。这种供给,当然包括葡萄酒。听过库克船长吗?”
江依依摇了摇头。
“人们知道他发现了澳大利亚,却不知道他也造就了马德拉葡萄酒的不死。他为了让从马德拉购买的大量葡萄酒不变质,就在里面加了一些酒精度很高的烈酒,延长它的保质期。在航行之中,它经过赤道,经过高温,经过赤裸的氧化,这些意外的后续处理,使这种葡萄酒变得更好喝了,味道更复杂,口感更独特,而且,它不会变质了,不死之酒,就这样诞生了。”
江依依的指尖逐渐冰凉,瓶身黑亮,看不到其中的颜色,而面前的玻璃夜景,仿佛流动着的马德拉,不死之酒,不死之城。
“被烈酒冲击过,一路上从死亡里挣扎出来,才得以永生。”江依依的脸掩藏在蓬松的乌发里,声音像在保鲜膜里挣扎。
“嗯。”夏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要尝尝吗?”
他熟练地开瓶,空气里,隐隐浮现了木桶的样子。
马德拉,带着奇异的甜味,在一切都是最混沌昏暗,最撕心裂肺的时候。
“夏帆,你真好。”
“这是他的愿望。”看着玻璃上映照的少女凄楚的脸,夏帆轻声。
“我要喝酒了,不要让我跑出去杀人放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