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心生了个儿子。
桂兰说凡是偷情生的,肯定都是儿子。还举例说前营子的谁谁谁,后营子的某某某。
雅慧现在不管听到什么都信。是真的信。
两个人提着红糖鸡蛋还有挂面去看王心。双圈子家也是里外间,虽然杂乱,收拾的倒也干净。双圈子正在灶房,看见她们进来,赶紧在身上擦了擦手,局促的笑了笑。
“熬稀粥的了?”桂兰问。
此地人坐月子只能喝稀粥,吃挂面。
“哎。”双圈子点头道。
“熬的清一点儿。”桂兰道,“吃的稠了以后胃疼呀。”
“哎!”双圈子慌忙又点头。
“嫂子你来兰?”王心听见声音在里屋叫道,“快进来哇。”
里屋的门紧关着,门框上订着一块红布。
“我们稍微暖一暖。”桂兰道,“都是冷身子。”
桂兰说着上下摸索着身上。雅慧也学着她的样,上下搓着衣服,驱赶着寒气。
一推开门,看见王心靠在后墙上,桂兰忙上炕扶起她,“这是堵冷墙!你靠在这上以后脊背可要疼了!咋不躺的?”
“我躺不住。”王心笑道,又问雅慧,“慧姐你也来兰?”
雅慧笑着点点头。
“躺不住也得躺的!”桂兰道,“要不落下毛病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一辈子。”王心笑,顺从的躺了下来,“说的我这一辈子就跟能看见了一样。”
“娃娃奶够吃了不?”桂兰问。
“够吃不够吃就是这兰。”王心道,“我本来不准备给他喂奶了。”
“还是准备一出月子就走?”桂兰问。
王心点头。
“唉!”桂兰叹气道,“主意打定人难劝。我也就不劝你兰。就是看见娃娃可怜了哇。”
“没事儿。”王心道,“吃羊奶也是一样的。”
“你现在什么也别想,把身体养好了再说。”雅慧道。
王心要走,可出了月子一直气血亏虚,一动就头昏,只能一直拖着。天刚暖和,双圈子就抱着孩子满营子转,桂兰说树叶儿还没长全了,不让他抱孩子出来。可双圈子哪能忍得住。
就在王心走的前一天,双圈子把孩子跌了一跤,头上跌破一道一指来长的口子,血流不止。孩子当时就哭的背过气去了。人们把王心叫来,王心只是简单的给孩子擦拭了一下伤口,就又要回去收拾行李。村里人就说道,一个当娘的心咋就能这么硬了,不看见娃娃可怜?王心当时就说,可怜甚了?自古葫芦儿结大,毛孩儿跌大。谁家的娃娃不跌跤能长大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走了。
双圈子出来跟人说,听见她抱着孩子直哭了一夜。
王心走的时候是六月。艳阳高照,草长莺飞。连雅慧也没怎么顾得上伤感。伤感和闲情只能留在无事可做的冬季。天一热,被地里的农活追赶着,人们走起路来都是一溜小跑,哪能顾得上别的。
一到初夏,看着渐绿的草坡,听着蝇虫嗡嗡嘤嘤的声响,雅慧总是会隐隐有一丝惆怅,一年的好日子就这样又过去了。
喜荣的水库虽然还没建成,但已经用上了派场,只需在各家的田里引一道排水沟,雨水就自动排进了小水库,雨再大也不用怕了。人们也再用不着冒着雨去排水。全村老小交口称赞。
这天雅慧正做饭,隔着竹帘看见桂兰扛着个布袋子从后面的田里回来。身上只穿着个大裤衩。
见桂兰从院里进来,雅慧这才迎了出去,问:“你这是怎么了?”
“小声点儿!”桂兰看了看四周道,“新民在不在?。”
雅慧说新民还没有回来,又问,“到底怎么了?”
“赶紧给我寻上条裤子。”桂兰道,“再拿个大盆。”
雅慧拿出盆来,桂兰把布袋子解开,往盆里一倒。雅慧才看见布袋子原来是一条裤子,里面装的都是鱼。
“这是哪来的?”雅慧惊问。
“我逮的。”桂兰道,“收工的时候我就看见水库里头冒泡泡了,看见人多就没做声。我走在后头,看见人都走完兰,就一个人下了水库,一看里头尽是鱼,着急的我一看甚东西也不拿的,就脱下裤子扎住裤腿,满满儿装了俩裤腿。”
“太好兰!”雅慧高兴的直拍手,正愁吃点什么给这个馋新民解解馋了。
两个人把盆端在西墙底下。正值中午,太阳晒得火辣辣的,院里没有一点儿荫凉。可两个人顾不了那么多,一个刮鳞,一个开剖,赶紧忙活起来。
胡老婆儿正在院里的春灶上做饭,过来问:“你们这是哪来的?”
“偷的。”桂兰道。
“哪的?”胡老婆儿没听清。
“买的。”桂兰道。
“哪买的?”胡老婆儿不识趣的又问。
“那儿。”桂兰胡乱的指了一下。
“哪?”胡老婆儿又问。
“那儿!”桂兰道。
见胡老婆儿还要问,桂兰站起来说道:“你买呀?你要买我领上你去。”
胡老婆儿这才悻悻的走开了。
两个人缩在墙根儿下笑。
桂兰嫌雅慧手慢,让她再去拿一把剪刀来。雅慧说家里就这一把。桂兰站起来就对那头叫道,“胡大娘,用用你们家剪子。”
雅慧还以为她这村长夫人面子大。可胡老婆儿照样过来盘问了半天,最后还是胡老师喝了一声:“人家等的用了,你赶紧拿个!”这才把剪刀拿了出来。
剪刀递在桂兰手里了还说道:“慢点儿用,看给我绊了刃的。”又说,“用完就赶紧给我拿过来,这手头家具一会儿也离不了。”
桂兰坐下和雅慧又是一阵偷笑。
“我小时候,我们这儿还种过稻子。”桂兰道,“水里头都是鱼。我们邻居是个侉子,炖鱼的时候把整条鱼就丢进锅里头煮的了,鱼鳞也不刮,肚杂也不剖,。”
“那能吃吗?”雅慧道。
“不知道。”桂兰摇头道,“反正人家就那么吃了。还给喂的猪穿的棉背心儿,冬天就养在家里头,怕猪冻了。那个女人脸色青白,就跟涂了一层银粉也似,我现在想起来还怕了。”
村里头的人听说水库里头有鱼,都跑的去逮鱼。
水库离雅慧家最近,中午还能听见孩子们的戏水声。男孩子们一个个晒得就像一条黑鱼,光着屁股到处跑。
今年雨水多,水库里水满满的,大人进去了都得漫过头顶,喜荣怕出事,就挨家挨户的叮嘱,让看好孩子,别去玩水。
可正值放假,大人们中午略歇歇晌,就去地里头忙了,孩子们就放了羊。水库又是个新鲜去处,大人越不让去,孩子们越是偷偷摸摸的往水库跑。新民下地的时候看见了,会咋唬两声,可孩子们根本不怕他,一窝蜂的跑了。
这天中午刚睡起来,就听见后头嚷反着说赵老孬的孙子掉进水里了。
新民一听就赶紧往房后跑。
“你又不会水!”雅慧急的在后面叫。新民才跟她说,他妈从小看的紧,就怕他去耍水了,每天都守着跟前等他睡着了才敢去睡。所以他到现在还是个旱鸭子。
可新民已经跑远了。
赵老孬的儿媳妇儿这时候才听说,一路哭嚎着往水库跑。一会儿骂水库,一会儿又骂修水库的人。“要是把我的娃娃淹死了,我得让你们给顶命!”
“快不要骂兰,先去看看娃娃再说哇!”跟的人劝道。
“你还能怨着人家修水库的了?”有人不爱听,“跌倒怨你跑来兰,输钱怨你耍来兰。你个儿的娃娃要去耍水,能怨着人家别人了?”
孩子被救上来了,可是已经没有呼吸了。赵老孬一家放声大哭。新民不甘心,把孩子抱起来面朝下放在屈起的腿上,轻轻的拍着,人们都说没救了,可新民还是一下一下的拍着。终于,孩子咳嗽了起来。
人是就活了,可从此落下了毛病,喉咙里老是嘶嘶的响,就跟二妈的哮喘一样。赵老孬的儿媳妇儿跟人说是新民手太重,把她家娃娃拍坏了。人们说要不是新民,你还得再生一个才能有儿了。
“这也是你家命大!”冯三儿也说道,“还等上人来救兰,要不一口水进个就呛塌脑子兰。”
这以后,人们才算着了怕了。把孩子看的紧紧的。桂兰说,喜荣一回家,就把两个儿子叫过来,在身上腿上挖,只要挖下白道子,就是狠狠一顿揍。说耍过水的人被太阳一晒,身上一抓一道白印。
别人都忙的脚后跟朝前,可雅慧照旧还是睡她的午觉。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怕村里人路过看见了笑话。可新民说,你又不吃他们家的口粮,怕他们做甚了。
有了这话,雅慧睡的更踏实了。
也就是在逮鱼那几天,雅慧看见丢在院里的鱼刺被饭的乱七八糟的,就怀疑是有猫来过。第二天,就又放了些,果然又没了。几天下来,那只猫就不只是夜里来了,白天也大摇大摆的在院里走,看见雅慧也不跑,还过来在她腿上来回的蹭。饿了就在门口喵喵的叫。
二妈说来猫去狗是吉兆。雅慧就喂的更精心了。专门儿在院里放了一个碟子和一个小碗,一个放吃的,一个放水。云云她们看见可爱,也拿来吃的喂。一来二去的,猫越来越多,有七八只之多。
刘四嘴贱,就说雅慧养那么些猫是为了养大了吃肉。这里的人什么肉都吃,独不吃猫肉。人们就骂刘四鬼嚼了。
“本来就是么!”刘四辩解道,“要不他们家那肉咋甚时候想吃甚时候有?那肉再多哇,还能没个吃完的时候了?她又不会变戏法,哪来的那些个肉兰?”
“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了?有了一顿,没了不动?”桂兰剜了他一眼道。
看见天又阴起来了,新民在外头问:“抱回柴火来兰没?”
雅慧说抱回来了。一边忍不住笑,这个以前油瓶倒了也不扶的人,现在还知道关心这些了。
雅慧见中午了,雨还不停。就打开她的小金库,拿出一个罐头瓶来。盘算了盘算,剩下的足够吃到冬天杀猪。就们以的盖上了地窖。
“又吃饺子?”新民问。
“咋了?不想吃?”雅慧问。
新民笑,“反正不像以前那么馋兰。”又说“我跟你包。”
见新民看着她笑,雅慧就问:“怎么了?”
新民笑着摇头。
“是不是我脸上粘上面粉了?”雅慧说着就要起身去照镜子。
“不是。”新民道,“我就是想起你来的时候兰。有两年了哇?”
“再有两个月就整整两年了。”雅慧道。
“多快。”新民道,“觉也不觉得。”
“是啊。”雅慧也感慨,“不觉已经来了两年了。”
“我都忘了你没来的时候我是甚样儿兰。”新民道。
“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一身的脑油味儿,熏的我差点儿没昏过去。”雅慧笑道。
“那你咋还能看中我了?”新民问。
“我也不知道。”雅慧回想着那个时候,“我到现在还糊涂着呢,可能是看着你比较瘦弱?危险性小?要不就是你当时的神情跟别人不一样。”
“有甚不一样的了?”新民问。
“不想他们那样如狼似虎的吧?我真不知道。”雅慧道,“要不就是我命好,不该落在坏人手里。”
“是我命好。”新民道,“要不是你,我真不敢想象我现在是个甚样儿。”
“你说的,没妈的孩子天照应。”雅慧道。“要是没有我,说不定现在你身边就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
“年轻漂亮又不是能当饭吃了。”新民道。
“起码跟你般配啊。”雅慧道。
“那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你?”新民看雅慧。
雅慧见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就看住他不说话。
“那么咋了?”新民笑,雅慧一这样看着他,他就绷不住要笑。
“要是你妈还在,肯定也想让你找一个跟你条件相当的人。”雅慧道。
“甚是个条件?”新民收起了笑,“不管谁在,也得我看中才行了。”
雅慧不做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