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师一早在门口的路上捡了一串钥匙,猜是黑眼子的,就打发胡老婆儿给送去了。胡老婆儿回来说,黑眼子躺在炕上连地也下不来。
“没打坏也够她骨头硬的兰。”胡老婆儿道,“我活这么大还没见打人打的这么狠了,专门儿往黑眼子两腿中间踢了,踢了咋也有百十来下!”
过了一个多礼拜,黑眼子才蹒跚着出来。雅慧看着她提着只鸡进了胡老婆儿的院里,半响出来,在路上停了停,才从她这边过来。
雅慧忙打开门迎了出去。
“对不起,黑眼子。”雅慧一进门就说道。
这里的人从来不说对不起呀,谢谢你之类的话,称为酸话。不禁说不出口,听着也别扭。雅慧入乡随俗,也觉得这些话是干说不练假把式,没有一点用。可今天,她非说这话不可。
“你也听见兰哇?”黑眼子慢慢的说道,连嘴唇都是煞白。
“听见了。”雅慧低声道,“我怕你不想让人知道……”
“是了哇!”黑眼子长舒一口气道,“我从来不敢跟人说,怕人笑话了。你看咱们几个年轻的,你跟云云哇倒不用说兰,就连人家桂兰俩口子打是打,嚷是嚷,也没像我们这么个下死手。他每次都把我打的还几天下不了地。你说这是两口子打架了?仇人有这么狠也管行兰!”
雅慧想起王心,就说道:“双圈子那会也是往死了折磨王心,王心给了他一刀,以后他不是就老实?”
“我哪有人家王心那点狠心了!”黑眼子道,“不要说王心兰,就是云云,人家跟换生吵架的时候,见换生往住关门了,人家一脚倒把门踢开兰,骂换生,你想关住门打老婆了?球门儿也没!我要有人家那两下,还能让他欺负成这样儿了?”
“那他为什么要打你呢?”雅慧问。
“他有了病兰!”黑眼子道,“一天的说我在外头跟人鬼混了。我一出来他就在后头跟上兰,要是看见我在你这儿还好,他也知道你这儿除了咱们几个媳妇儿没外人。要是看见我不在这儿,那今天就完兰。回个就咋也说不清兰。前阵子,我吃完饭没事就去前头转了转,一回来就看见他在门口等的了。看见我就问:‘你又卖个来兰?卖了几次?’跟前还坐的几个歇荫凉的老婆儿,羞得我头也抬不起来,赶紧就往回走。那天也是,我知道他在后头跟的了,就故意去地里头绕了一遭。可他非说我是来这儿等人了,扑上来就打。我是实在羞得没法儿说,其实我跟王心一样,只要他黑夜一出门,就非把我锁在家里头,这还不说,回来还得检查我的裤衩。你说这不是病是甚?我也是真的没办法兰,要不打死我我也不跟人说这话。不要让人还以为真的是我做了甚见不得人的事情兰。雅慧你不要听人瞎说,说我跟王老五,又说我跟刘四。我敢跟你发誓了,我跟他们真的甚事儿也没。我跟王老五是清清白白的,我们就是爱开个玩笑,其实甚也没有……”
雅慧听着。不知怎么,心里那点儿愧疚一下全没了。
种葵花的人越来越多,打下的葵花都得去前营子筛选了。喜荣就跟新民商议,两个人合伙买了一台筛选机。安在喜荣的院里头,新民每天在那儿跟着调试。雅慧也过去帮着桂兰做饭。
雅慧住在村子东北角,桂兰是在西南,两家正好是个大调角。雅慧每次去都得从云云房后绕过一片林子。路早已走熟了,雅慧只顾低头走着,忽然听见右首树林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击掌声。雅慧下意识的回过头一看,登时吓呆了。
只见一个男人,裤子褪在小腿,两只手还撩着衣襟。看见她回头,男人闷吼一声,使劲儿向前顶出胯部。
雅慧两腿发软,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才到了桂兰家。
“这是咋了?大白亮天的还能把你吓成这样儿?”换生跟她开玩笑。
寻摸闻言从机器下面探出头来看雅慧。雅慧对他摇了摇头。回家的路上,雅慧想跟新民说,嘴张了几张,都没说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那恶心的一幕。
可偏偏机器组装好了又不运转,只得又拆开来重新组装。雅慧想起那片林子就害怕,又不得不去,试着看从别处走想绕过树林,可不管从哪走,都得从那里过。她只能一经过那里就低着头没命的跑。听见什么动静也不回头看。拍手的人,急的叫了一声,雅慧跑得更快了。
再以后,新民一走,她就赶紧跟着。宁愿不睡午觉。
调试成功那天,喜荣特意杀了只羊,招待这几天帮忙的人。桂兰平时看起来挺能干的,到了真有事的时候,却急的只会满屋子转圈。拿起这个放下那个,自己也不知道要干嘛。
雅慧被她绕的也心里发慌,就让她出去做别的,厨房里的事情就交给她。雅慧先把羊肉炖进锅里,一边看着火,一边拌凉菜。
云云一路哭一路骂着跑进来。
“咋来了?咋来了?”换生赶紧问。
“树林子里头有个流氓,一看见我过来,就把裤子脱兰!”云云见了换生,哭的更厉害了。
“在哪了?”换生提了一把锹就往出走。
“换生!”喜荣叫住他说道,“流氓还能待在那儿等你的了?等你去了,人早跑兰。”
“你没看见是谁?”换生问云云。
“他的脸让树枝子挡得了,我哪能看见了!再说我敢看了?!”云云委屈的说道。
“这地方敢是住不成兰哇!”换生道,“以前再灰也都是暗地里头做事了,这现在是明的来呀!要让我逮住这个不要脸的,我非一刀把他骟了不可!”
又看雅慧,“你那天来的时候,跑的喘气马趴的,不是也是碰上这个人兰哇?”
雅慧被问了个大愣怔,一时涨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问她做甚了!”新民道,“不管是不是也得往住逮这个人了,要不这以后还不知道要出甚事了。”
喜荣他们都赞成。
“差点儿把我吓死。”云云进来跟雅慧说道。
“我每天从那儿路过,咋就没看见?”桂兰奇道。
“就因为你每天走,他才不敢了哇。”云云道。“他专门儿就捡这脸生的下手了,要不还怕人认出来了。”
“我估计肯定还有人遇见过!”桂兰道,“就是不好意思说。”
“要遇上我,早把他逮住了!”云云道,“这么怕甚了!”
雅慧只是不吭声。
“肉熟兰没?给我捞一块儿。”云云道,“我在外头倒闻见香味兰。”
“凉菜也拌好兰?”桂兰问。
“你看看行不行?”雅慧指了指桌上摆着的凉菜问。
“你看看人家雅慧做这营生!”云云对桂兰道,“饭做完兰,把厨房也收拾干净兰。这要是你,可要摆下一摊了。”
“你可说对兰。”桂兰笑道,“不要说收拾厨房兰,人倒坐在桌子上兰,我这饭还没影儿的了。要不人家就跟我打架了?”
凉菜刚摆上桌,就见刘四弓腰塌背的进来,一路笑道:“听说队长家里头买回好机器来兰?我以后肯定头一个把瓜籽送到你这儿选,哪也是个花钱么,咱们还能让肥水留了外人田了?”
“刘四!”换生道,“你妈是不给你做安嘴嚡来兰?咋谁们家一吃点儿好的,就让你知道兰?”
“这还用安嘴嚡了?”桂兰瞅了一眼刘四道,“他妈给他安上个好鼻子就行兰。”
“哪是了!”刘四涎着脸笑道,“我是来看看能帮上甚忙了。”
“你今天少吃点儿就算帮上忙兰。”另一个村人笑道。
桂兰家的羊杀了四十多斤,羊肉又肥,雅慧就剔下点羊肉,让桂兰煨成馅儿,以后给孩子们包饺子吃。
看见刘四来了,她又加了些菜,仍然吃的不够了。
喜荣喝得多了,在外头不住声的喊着让上菜。
桂兰一看锅里头什么也没有了,急的又在地下转起了圈,“这可咋办呀?吃饭不饱,不如杀了。这让那个死货喝上酒又跟我闹饥荒呀么。”
雅慧看着锅底下剩下的油汤,对桂兰说道:“不怕,嫂子,家里头有甚菜了,你给我拿过来。”
说着在锅里添了几瓢水,切了点儿羊肉。桂兰去地里头摘了些菠菜,西红柿。再加上桂兰自己做的的红薯粉条。一香喷喷的羊肉粉汤很快就做好了。
“端出去吧。”雅慧把汤盆递给桂兰道。
几个人又把一盆汤喝了个精光。刘四这才摇摇晃晃的往回走。
“今天这颗肚又算是装满兰!”刘四边走边拍着滚圆的肚子说道,“吃也吃好兰,喝也喝好兰,再回个这么一睡!今天这一天就算过好兰!”
桂兰见人们都吃好了,这才舒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怕吃得不够了!”
“吃是都吃好兰。”云云道,“就差眼睛里头那一点儿兰,一喝汤正好。”
桂兰这才笑,对雅慧说道:“以前云云说你留下个炒菜的油锅也能兑一锅汤,我还不信,原来真是!”
“我是说人家雅慧会过日子了哇!”云云忙道,“要不是这样儿,你那一个羊能够吃了?我也是听上雅慧的,连才带肉都给他们盛在碗里头,他们也就都吃兰。要不,就刘四那人,豆腐就是他的命,有了肉就连命也不要兰。除了肉甚也不吃,你再有两盘羊肉也不够他吃!”
“吃的砸了锅兰?”回去的路上,新民问雅慧。
新民也喝了些酒,满脸潮红,笑眯眯的看着雅慧。
“你咋知道?”雅慧问。
“那还能不知道了?”新民笑道,“听见锅底刮的噌噌的,喜荣哥还叫上菜了。”
“菜也是你盛的哇?”新民又问。
“你又知道!”雅慧道。
“那肯定!”新民道,“我碗里头都是我爱吃的。”
雅慧也笑了。
新民吃肉,过肥过瘦的都不爱吃。雅慧下锅的时候就瞅准了几块儿连皮带筋,有肥有瘦的。盛菜的时候都盛在了新民碗里头。
“嫂子她们肯定笑话你呀!”新民笑道。
“笑甚了?她们又不知道。”雅慧道,“勺子在我手里头拿的了,我舀哪块儿她们能看见了?”
可她没想到,桂兰还真就看见了。
他们一走,桂兰就跟喜荣笑道:“这个新民媳妇儿!勺子在锅里头三搅和两搅和,就把肉尽盛在新民碗里头兰。
“生儿生女是德性,老婆好坏是福分。”喜荣道,“这就是新民的点儿福分。”
“咋了?你是觉见找了我把你的福分没兰?”桂兰一睁眼道。
“你看你!一跟你说个话,你就立枪竖马(形容态度不好)的!”喜荣道。
“你咋不说你!”桂兰道,“你那一说话就跟挑房顶呀,还说我立枪竖马了!”
“你是不是又来呀!”喜荣也瞪起眼来。
“那咱们以后都好好儿说话。”桂兰道,“人家雅慧说兰,说咱们就这么打打闹闹的,对娃娃们影响也不好。你没看见这两个娃娃一看见你就跟见了鬼兰也似?”
“行兰行兰!”喜荣站起来说道,“说的说的你就没样儿兰!”
说着一摔门出去了。
“我说甚来了!就又说的没样儿兰?”留下桂兰委屈的说道,“我这不是跟你紧好说的了么!”
新民回来也没问雅慧树林子的事。只是每天跟换生他们几个商议,看怎么往住逮那个人。换生想让雅慧再从那条路上走一趟,把那人引出来。新民死活不许。没等他们商议出个办法来,就听说王老五雇的一个外地长工,连工资也没要突然就跑了。人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新民他们一听,就说肯定是这个人。王老五也跟人说,觉得这个人鬼鬼祟祟的,放着院里的厕所不去,偏要跑的去大厕所。人们这才想起黑眼子婆婆去年遇到的事,这才知道老太太说的是真的。
好在村里人大都不知道这事儿,也就没引起什么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