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个就没事兰?”马阴阳一扯脖子道,“你好好儿算一算,看看是不是过个就没事兰!前营子的马财主,你看看人家的后辈儿孙现在是作甚的?再看看咱们营子的王老五他大,那也是划分成地主兰哇,你看看王老五现在,要划分的话人家还不是个地主?你们谁有人家钱多了?不信你们就慢慢儿品个哇,把你划分成甚,你们家后辈儿孙就都是甚。那是准准儿的!这就叫封人了!”
雅慧这才觉得有点意思了。
听的人七嘴八舌的,这个说他们家是三辈儿贫农,那个说是贫下中农。
“封你个三辈儿贫农还是好的!”马阴阳道,“起码还有个盼头了哇!全怕就封你个贫农,那你就完兰,除非好好儿行好积善,改命个哇!”
“那我完了,我们家就是贫农。”有人道,“我说么,我咋刨闹也攒不下个钱。”
“古人讲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五服。”老二道,“要照你这意思,古人这话也不见得对哇?”
“老古人说的那话就没个错的!”马阴阳道,“可你也得分时候了。以前人家穷不过三代,是说甚了?是一辈一辈往下积攒了。爷爷攒下一只羊,到了他大这儿,又换成头牛,到了他这儿,就攒的起了群兰。---是这么个说了。穷人是往下攒了,地主是往出败了。你们一天听书没听见过地主少爷咋败家了?吃饺子不吃皮,喝酒耍钱抽大烟。可你看看人家王老五,人家是越有钱越仔细(俭省),你们了?有点儿钱尽修了嘴(吃喝)兰。你说你能穷不过三代了?”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点头了。
看见雅慧把吃下的剩饭装在袋子里,马阴阳问:“你那是做甚呀?”
雅慧说家里喂着几只野猫。
“你们这纯粹是瞎闹了!”马阴阳道,“自古孤狗养的,孤猫养不得。你们连这也不知道?”
雅慧忙说不是孤猫,有好几只呢。
“我说的孤猫,是指没主的野猫儿!就跟孤儿是一个道理。”马阴阳道,“猫儿主阴,喜欢呆在阴气重的地方。可咱们人是靠阳气活的了,你说你跟它能搁在一块儿了?”
“是了。”老二也说道,“你没看见那猫儿都是白天睡觉,黑夜才出来活动了?白天为阳,黑夜为阴么。”
“哎!”马阴阳满意的点头道,“这你算是说对兰。”
雅慧吓得再不敢喂了。可请神容易送神难,猫们怎么也不肯走,不给吃,他们就在院里叫。尤其一开春天暖和了,猫们开始发情,院里惨叫声不绝,狼猫(公猫)骑在母猫身上,啃咬着母猫的脖子,呲牙咧嘴的哼着牙,母猫们凄厉的叫着,却伏在狼猫身下一动不动。听的雅慧心惊肉跳。
明天就要出灵了。远路亲戚们就都没回去。新民让雅慧早点找个地方睡觉。雅慧回到二妈那屋,看见炕上已经挤了好几个人了,都不脱衣服,蒙头大睡。各屋都是人。雅慧坐在女眷们住的南房里面,看见有人起来才上去睡下。
有人进来。雅慧不用看也听出是新民。新民进来看了一眼,就出去了,一会儿听见有人在给外屋的炉子加碳,炉子轰隆隆的着了起来。雅慧睡着了,睡的特别踏实。睡梦中还不时能听见加炉子的声音。
嚎天湿地的打落出二妈,两个媳妇又哭的几欲昏厥。雅慧都快累瘫了,看见一院的盘碗没人收拾,就强打精神洗了起来。锅炉里烧出来的热水,到了盆里没一会就成了冰凉。冻得雅慧两手通红。
亲戚们都走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二妈的两个娘家兄弟,两个媳妇儿陪在跟前给讲说着二妈这几年来的近况。
新民从坟地回来,一看见又是雅慧一个人在洗碗,端起盆来,连盆带碗扔在了当院。屋里的人听见动静都跑了出来,问是怎么了。
“没事儿。”新民说道,“我喝醉兰,耍酒疯了。”
说着拉起雅慧来,在身上给雅慧擦着手和胳膊。
“哎呀,弟妹!”大媳妇儿跑过来说道,“我说的让你放下我一会儿洗么,你是着急甚了!”
“大嫂!”新民说道,“我知道你精明了,可雅慧也不傻。她是看在二妈的名下不跟你们计较。从一开始你们说合伙打落老人,我们没意见,不就是多花两个钱么。可你不该还说便宜话,说家产也平分,你给我说说,老人现在还有甚家产了?这也罢了,可说的合伙打落,为甚讣告上不写我们俩的名字?好人都让你们做完兰,丢下洗锅刷碗就没人管兰?自我看见,就是雅慧一个人洗碗了,你们看看这双手成了甚样儿兰!”
一番话说的大二媳妇儿都不吭声了。
“碗是我打的。”新民道,“算账的时候不用你们出。”
说完拉着雅慧就要走。
“新民!”两个娘舅忙拉住他说道,“话说开,水改开。这话说清楚就行兰么,不要让人笑话。这下我们也知道兰,你这虽然说过继出个兰,但对老人还有这份心了。你二妈在天有灵,她也会感激你们的。”
“不怕!这有甚可笑话的了。”另一个娘舅笑道,“办这么大的事宴,免不了有俩个翻盘抡碗的。应该是老娘舅舅来翻盘子了,你这就顶如替我们翻兰。”
村里的人第二天就都听说兰,说新民把两个嫂嫂数落的哑口无声,替雅慧出了一口气。
“好男出在嘴,好马出在腿。”马阴阳说道,“就凭新民说这两句话,以后也肯定错不了。”
刚把二妈发送出去,就听说王老五他大也不行兰。明明家里头就他一个人,他偏说这个来了,那个也来了,家里头到处是人挤得他没个坐处。说的还都是早已经死了的人。
老人们就说这是离死不远了,死鬼们来纠缠他来了。王老五就把棺材抬了出来,又忙着请人来做装老衣(寿衣)。都准备停当,没过几天王老汉就去世了。
村里头又想起马阴阳高吼二叫的声音。人们都说马阴阳今年可是肥了,前后营子好几个白事宴。
王老五的家产都是他大给挣下的。人们都以为这次他大的事宴肯定要比他妈的更要隆重。谁成想。鸦鸣静悄的,连人也没请,就把个老汉给发送兰。
出灵那天,雅慧也跟着桂兰去看热闹。看见王老五又要捧遗像,又要扛引魂杆。十分的滑稽。按理,应该是孙子扛引魂杆了,可王老五没儿没女,又不愿让侄男望女插手,只能是一身兼两职,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一出院门儿,孝子们立刻大放悲声。凤仙更是哭的死去活来。
“哎?王老五这回咋不请人了?”有人问。
“请你作甚了?”旁边的人笑道,“你答上五块钱的礼,全家来了连吃带喝,临走还得拿上。你以为王老五傻的?连这么个帐也算不过来?”
“就是。”又一个人说道,“他妈那事宴也是做给他大看了,要不他大能把家产都留给他了?再说兰,谁抱油篓,谁沾油手。家产都他得兰,他就得一个人往出打落他大了,他舍得给你花那钱了?”
雅慧刚从二妈的事宴上下来,一听见这干打雷不下雨的干嚎声,心里就烦。就跟桂兰说了一声,挤的从人群里出来。走在王老五家房后,看见有一男一女俩个人站在那里说话。挨得很近,女人低垂的头抵在男人的胸口,男人抚着她的肩膀,像是在安慰。
雅慧愣住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紧走开。
新民一抬眼看见是她,也楞了一下,下意识的放开了手。女孩儿抬起头来看新民,又顺着新民的视线向雅慧看过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明白对方是谁了。
“一会儿就吃饭了,你还去哪?”新民叫道。
雅慧指了指家的方向。
新民现在虽然还是当地的口音,但少了很多哇,兰之类的语气词。被村里人笑话说跟上媳妇儿也学会咬筋了。
雅慧倒在炕上,觉得一阵疲累。难得一天不用绞尽脑汁的做饭,可她却像泄了气一样,躺着一动都不想动。太阳暖洋洋的晒在身上。雅慧觉得她的身体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适应了这炽热的阳光,和身下硬实的土炕。她打量着屋子,屋里每一个角落都经过她的手,清扫,擦洗,粉刷。雅慧昏昏沉沉的想,要是让她现在就离开这里,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起来哇,”新民兴冲冲的跑回来说道,“王老五请帮忙的人吃饭了,你也走哇。”
雅慧装睡不答。
“睡着了?”新民说着也爬上炕来,低头看雅慧。
雅慧以前很喜欢新民的这种急亲近单纯的举动,感觉就像亲人一样无邪又无间。现在才想起来,他或许就是拿她当亲人,亲姐姐,才会这样没有一点儿企图心。
“回来再睡哇,一会儿去得迟了,没饭了。”新民道。
雅慧说不想去。新民一把拉起她来说:‘走哇!’
雅慧借力一下扑倒在他怀里,想试试新民的反应。新民抱起她来直接放到了地下。
桂兰晚上风风火火的赶来,一进门就问雅慧:“改枝回来兰,你知道了不?”
雅慧说知道。
“那你还敢让新民出个了?”桂兰道。
“那你是想让我跟双圈子一样,把他锁在家里?”雅慧苦笑。
“我看改枝这回回来不像是个好来头。”桂兰道,“那眼睛就不离新民左右,是不是又想麻缠(纠缠)新民了?”
“她不是在城里吗?怎么又回来了?”雅慧问。
“谁知道了!”桂兰鄙夷的说道,又问雅慧,“你到底是咋想的了?你今天给我交个实底。要是还准备走,那我就甚话也不说兰。你要是对新民有想法,那你就跟我说,我给你主持这个公道。我最讨厌这种水性杨花的讨吃货!现在看见新民像个人兰?也不想想她那会儿把新民害成个甚样儿!我就不行兰,我还治不了个她!”
雅慧茫然无语,心里乱的像是一团麻。她一直逃避着,不想面对这一时刻,可它终究还是来了。
“我给你说。”桂兰又道,“你要让改枝把新民真抢上走了,你肯定会后悔死的。不只是后悔,还得让全村子人笑话,说你没本事,看不住个儿的男人。新民夜来回来跟你说甚来兰?”
雅慧说什么也没说。
“也没跟你说改枝的事?”
雅慧摇头。
“那你咋就不问了?!”桂兰道,“你咋说也是他的媳妇儿,看见他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的,就连问也不问?我跟你说,你要是就这种态度,你还真不如现在就走了,还能落个眼不见为净。嫂子不见外,才跟你说这话了。你自个儿好好儿想想哇。”
新民回来了,看见桂兰在,就笑道:“这么迟兰,还串门子的了?我喜荣哥可是早回个兰,操心回个又给你个眼下吹火(形容发火)的。”
“他给我眼下吹火了?”桂兰哼了一声道,“我还不想伺候他们那一家老小了。他要有本事真不要我倒好兰,我就来跟雅慧搁伙过日子,让雅慧天天给我包饺子,眼馋死那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说着就跳下炕走了。
新民看着她的背影,问雅慧:“嫂子这是说谁了?不是骂我了哇?”
雅慧笑了笑,没有作声。
新民连着几天没有出门,在房后摆弄他那些山货。山货苗长得挺好,就是不结果实。新民又专门上了几趟山,看是怎么回事。
雅慧见新民的神情不像是跟改枝旧情复燃的样儿,就瞅了个机会问:“听说你对象回来了?”
新民楞了一下,才说:“你咋知道?”
“我那天看见你们在一起了。”雅慧道。
“不是,我是问你咋知道她是我对象?呸,也不对,她又不是我的对象。”新民不知该怎么说才对。
“那她怎么还来找你?”雅慧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