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的稻杆都是有大用的,撸净晒干后平常人家用来垫床。尤其是冷水田里长出来的糯谷杆子,不仅杆长色润,还带着种特有的清香。
“哎哟妈耶。”满仓被人准确地抛在糯杆堆上,接着满堂也飞了过来。
“还要打吗?”秀才老爷张珉可是笑歪了嘴,将脑壳子凑过来,尽量显出一副和颜瑞色问他俩。
“今朝莫吃饱还要赶圩,明朝再来擂死个只炮子打的。”两个泼皮走得比兔子还快,连对手的脸目都还没看清,就被摔出来。不走还等挨打么。
“午间过我屋吃酒哩,兄台。”张珉看着绝尘鼠窜而去的两条背影,对埋头工作的道士发出了邀请。
“你家今日客多,莫去咧。”竹筒子够数,绑绳和做支架的板条都有富裕,唯独轴、套两件还是个麻烦,黄冲专注地搞着水车。从后方骤然向他发起偷袭的两个地痞子,呵呵。绞手扔出去后,也没看清楚长啥样。
至于张珉为啥诓这两个无赖过来讨打,懒得费事去想。只要秀才老爷高兴就好,不管怎么讲,人家拿出这么大间的谷仓供自己一伙人住,人情总有。
“你个轴要寻铁匠打哦。”
反正时候还早,过来赶圩的亲戚没那么早来。见到黄冲撅屁股忙活的物件很是庞大,便左右端详起来。
“安坊有烧瓷器,搞得么?”
张坊之所以叫张坊是因为有帮子木匠,都是一手的好活计。比安坊的泥水匠要强半头,安坊匠人总是跟在张坊匠人的屁股后头才能讨些活计。安坊除了工匠还有个砖瓦窑,烧出的青砖碧瓦很是有名,县里也有人赶牛车来买的。两地之间来往很密,相隔又只有十四、五里的路程。
“转起来要人踩,会碎哟。“
“那还是让铁匠打吧。用起来也能图个长久。“
“等下,我去寻个闲置又般配的摆你。“
张珉猛然想起大伯家见到过类似所需的水车配件,当下便去了。
巧手的可不止一个,和成一比起来,黄冲纯粹叫瞎折腾。谷仓里的床、柜和灶台都是人家带着龙夕和庆生搞好的。
渺目也没有闲着,乘着赶圩借张桌子开了摊,靠桌立起的方旗迎风招展,上书三个大字——老神仙。
京城,太康伯府。
回京头一年,终如偿所愿封得爵位。一直都过得蛮开心的张国纪,当得知懿安皇后銮驾来年要降临太康伯府,原本舒畅的心情更是越发地飘荡起来。
曾经他也是国丈,但与周奎不同,最起码自认还是个读书之人。当朝乃圣明天子,他也是懂感恩的。所以才又了将小女儿送入宫中的预想。
贫贱不能移算是句屁话,但有钱的读书人尤要重名节和操守。所以的,为消弭一些言官无端抨击自己回祥符一年多,成了地方上恶霸势力的谣传。旧年间他聘数位名宿,于府内设下塾馆。接济族中子侄佼佼者十数人入馆就读,俨俨然光复出张家书香世家的招牌。
近来又闻圣上正在加强武备,召集天下能才良将,也想着一心参与。到处寻访知兵能武之辈,想着替皇上分忧,为大明江山社稷以尽绵薄。
“些许笋干片还请带回去,娘娘历来喜欢吃。“说得随意,进贡到懿安皇后跟前的物件岂能平常,光盛放笋干片的锦盒,那就得值好些银子。
“恰是宫里缺的,多谢老夫人。“
合上锦盒盖,宫娥如是作答,让一屋子支起耳朵的人松了口气。这件最不值钱的寻常物,果然是恰当。
一只绣着银丝百合的香囊,沉甸甸地,塞到杏娘手上。成例,宫里出来办事的相关人等都有。只是这回为首的是女宫,所以装在女儿家喜欢的绣囊内。
“使不得。”项杏娘直接推了开去,坚决而毋容置疑,脸上冷峻的神态一览无余,大家伙儿一下都愣住了。“行前娘娘有交代,太康伯家早年困苦,一家都是靠太康伯一人教书维生。回的礼不能超过两样,刚才主事姐姐挑了笋干和小姐亲绣的护膝便不能再有。至于常例车马钱回去支领,就当是太康伯府上发放的。所以,我等不能领两份。“
讲大堆话出来的俊俏宫娥叫鸢儿,年纪小小,身材条条的。特意被挑选跟杏娘出来,口齿伶俐得很,一通吧啦吧啦的。
听得张国纪老眼含起了热泪。懿安皇后是天上下到张家的福星,从小家里的内外一切就被她打理得井然有序。如今,身边随便一个普通的婢女讲起话来也都是头头是道、顺理成章。张氏一族全赖于她呀。
“如此,便全凭姑娘做主。“
“尚有一桩。娘娘叫问,家里可有与江南关联的人或事么?”
皱眉思索半天,国纪很慎重地在隔帘外答道:“莫有。”
“请太康伯再细想想。虽是桩闲事,娘娘前后却讲过两遍。”项杏娘之所以能分配到懿安皇后跟前,办事能力出众是其主因。
“…嗯,有一桩也不晓得算不算。府上主事管家的儿子小勺,前番随御史董大人家人去了江右置办什物。其它确无关联人物。”
“有劳太康伯了,我等告辞。”
一如天女下凡般的到来,三个宫女宛如飞升仙娥般,袅袅地然走了。
张坊。
“西山有鹿。”
饭桌上,渺目的一句话让所有人眼睛发亮,他的仨徒弟齐齐看向捧碗仰头喝汤的师叔。一桌子的菜很丰盛,逢双圩在张坊,逢单则在安坊。
“等装完水车,某就去抓。”含含糊糊地,黄冲答道。
“为啥非要装水车啊?”稀奇古怪的事黄冲手上一大堆,渺目不方便每件都过问,成一、龙夕两个有时不敢问。庆生是每件不分大小,都要问个清楚。
“两架水车自动排灌,冷水田就能变常温。那边的溪水正好有落差。”
不懂。成一只会栽菜,龙夕懂得如何偷鸡摸狗,渺目一辈子也没种过田。何况落差啥的,没办法一下明白。
“我娘说五套全新的棉裤、棉袄要至少十五工,下个月才能缝完。”
龙夕的娘改嫁在安坊,恰巧嫁到的那户是个铁匠,渺目处心居虑筹备的弯刀也交待在那边打造。
“要造辆车,还要寻匹骡马。”打着嗝,黄冲又来个稀奇古怪的建议。
“车架好置办,孙木匠会造。马却整个县里都难寻得啊。”
渺目能理解有车辆出行的好处,只是马确实金贵。全县目前也就得知县大人唯有的那匹拐脚驴,其它真没有。
“偷牛崽的那伙有。“扒拉饭,成一低头嘟囔。他嘴笨点,心思和手脚都不笨。而且记性也不差。
“秀才讲,天授乡里下来了贵人,高头大马有三四十匹呢。“
“也有马车,我也听人讲起。“龙夕还真听到一耳朵。
“那又有什么用,难道能抢了来?“一双手摊开,庆生的小脑袋直摇晃。渺目笑了,黄冲也笑了。
“难道真去抢啊?“狐疑的龙夕没来由地看了看门口,怎么可能嘛。
“长途跋涉几千里地,有老有小加上那么多行李,是该造一辆车。“成一表态开始支持师叔的想法。
“放在第二步吧,里正那里的籍书办落下来还有日子。秀才出面才行。“里正是秀才的爹,张大户是秀才的大伯。而秀才似乎同渺目的师弟一见如故,关系处得相当不错。
“他送来好些书,不光没标点,字还古古怪怪的。“
点了点里头,黄冲放下碗筷出去继续捣鼓。
方桌会议到此结束。
“他自己写出的字才古古怪怪的。”脑壳凑到龙夕边上,庆生小声说。
再有半月便是过年,县里的街市逐渐热闹起来。
除了位置较远的云盖,离得近的乡民趁着农闲入城来缴纳租谷顺带采买年货,各乡镇的相关人等也恰好是这个时间进城来公干。
“这么多的灯笼,送哪啊?”一辆接一辆的独轮车推过,车架上都是堆得比人还高的各色篾骨彩灯。如此有规模的商品运输,黄冲还是第一次见到。
“当然是佛山镇,这些人都在路上过年的,赚点辛苦钱不容易。”
龙夕的道听途说不少,随着年岁增长也懂得了些道理。讲起话来,某些方面比便宜师叔还要稳重一些。
“真的假的?光靠脚底板走,几千里路呢。过了元宵,卖给鬼去么。“
“到赣州府自有大买家接货,每年都是这样。“
“比过年还热闹吗?整这么多的灯。“
“正月十五大于年嘛。给,师叔。“成一捏着个包子送到他嘴边,力气大的人食量也大。
“狗肉的呀。“
“嘘。“
“你两个够可以啊,这样都行?“
“师傅他自己也讲,这条门规才新定下不久,如果不合宜还是可以改的。“
一年四季,葬身到龙夕五脏庙里的狗肉有多少他自己都记不清。成一都被他给带坏了。庆生倒是从来不碰,但也从来不讲。
“嗯,咱们门中跟其它道门不一样。“
“是哟,乡里的一品观道友上次说我们石马山的不是道观,是巫馆。“
“屁,他们有本事治好皇帝的病?“
“不讲了,社学就在前面的巷子里,秀才应该也在里头。“
“站住。“
冷不丁的,四个人拦住去路,三男一女,其中两个身着差服。
“就是这个杀胚,莫错。“
一男一女都指点着黄冲,差人的铁链哗啷啷一抖,就当头罩落。
“你们做什么?“
被传说的勾魂链箍住,黄冲大声责问左右死死拽住自己双手的成一和龙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