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碗瓷碟碎了一地,鸨头坐在门槛抱曲喊天,一声比一声叫得响。
哪曾想,光天化日的,斜里一刀便削过来。吓得,将一身的肥肉都躲在槛后,只露出个肥嘟嘟的屁股。
立时,一片血光,伴奏出一声杀猪般的惊叫。
蒙人啥子德性,身为蒙古人的夏日高勒怎么会不晓得呢?
事实证明,他就是不晓得。而身为大帅的黄冲以为他很晓得。
汉民村落之间,离得过近多有不相往来。原因是两下争水、争田、争果林。甚至于举村械斗,结作世代死仇的,绝不在少数。
当遇有外敌入侵,即便有再深的世仇,一时间也极可能会同仇敌忾、守望相助。
蒙人不是这样的。对待远近的客人都是热忱无比,坦诚无欺。牛羊牲畜要游牧,居住地点要时常变动,彼此结下世仇的机会少之又少。
问题是,请得起客的主人本该就是富有。结过怨的两家,转眼一家会不见。
野外干死几个人真是太容易不过了,而且当富有的主人不管是何原因,变得不再富有,对待客人的方式也变得只剩下一种打劫。
草原上也有法则,但远远比不上汉民村落祠堂里执行的族规。一年四季,横死野外的蒙古人,不在少数。
部落里有巴彦老爷。当受到外敌攻击,奴隶们会趁机逃跑或造反,非奴隶的牧人们则大多会乘机夺取巴彦家的牛羊马匹。所以,巴彦老爷往往要比地主老财还要盘剥十倍、凶恶百倍。
打劫是变富有的一条捷径,也是被草原广泛认可的一种英雄的行为。
就说巴特尔,他们个个凶狠,但聚集在一起时,彼此几乎都是仇人。因为,他们基本没有约束,更谈不上任何的纪律。只注重眼前,除非有富有的台吉将他们收纳在身边养作常随,否则,没有看得到摸得着的一致利益,从来都是一盘散沙。
最好的实证,当年成吉思汗若不允许部下抢劫、屠城,又能攻取多少地方?
“除非你的血统比虎墩兔憨还要纯正,否则,娃子们是不会认同你的。”
“跑就跑呗,等娃子们长大,总会再生养出更多的小娃子出来。”
“对哟,下次要连女娃子也一并带回来。”
当得知夏日高勒家四代前便离开草原,定居在京城水门里。而且除开他的父辈,之前的祖辈都娶汉人为正妻。立时惹得渣子们全都嗤笑不已,并马上幸灾乐祸起来。
“既然此条道不通,又上哪儿找些像你们一样的响马、匪帮人?”
渣子们刻薄得近乎恶毒的话语,并没有激怒夏日高勒。大家已经明白,眼前的家伙,不过是一名仅有蒙古人名字和外形的世袭百户,跟了大帅才交到狗屎运,两个月前才升为兵部未作报备的傻蛋千户。
“没用。”抿起张开许久的嘴巴,把头只吐出来两字。
“那你就赶紧讲出个有用的,老子这回连底都透了,再若不讲,哼哼…。”
“卫队长,俺觉得没必要非收草原牧人家的小崽子。”
崔木匠人情世故老练些,想不出好主意的情况下,乱点了一句。
“小崽子不行,土贼、马匪又没用,你倒是讲出句有用话来呀。只要能将三千卫队置办整齐,全是你的功劳。大帅跟前,我一定会说。”
“等等,方才卫队长大人的话还没讲全。透了底那句,哼哼后面是什么话?”
桩子截住正待张口的把头,匪性十足地向夏日高勒挑衅。他曾是把头手下的兵,往日里走得也近,连赶车的本事都是从他老大手上偷学过来的。听说把头遭了难,才逃出来做了名刀客。
“你们真的想听?”夏日高勒双眼冒出了怒气,扫向周围几个。
“你讲嘛。”
依旧靠在门框上的瓜桶,轻描淡写地回敬他。
人便是如此,看不起一个人,表面上再装样子,骨子里依旧是看不起。渣子们自从瞅见夏日高勒挨过军棍的怂样后,就已经没人真心拿他当回事。
“好好好,老子今天也算先礼后兵,仁至义尽了。”
“老子们只晓得刀尖上舔血,不懂啥狗屁仁义。礼虽是收了,也都想瞧瞧你出的后兵。”
一贯无法无天的豆桶,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嘭。”
成功将夏日高勒激怒的他,横飞出门外,重重地摔在地上。
“就这样?”蔡植腾也怒了。
“就这样。老子是大帅亲封卫队长,有权力将你们一个一个叫跟前,然后一个个收拾一顿。拼着再捱顿军棍,你们又能怎么样?”
“你这是仗势欺人,公报私仇。”
崔木匠没料到一向遵规守矩的家伙说动手就动手,比自己还不守军纪。
“从来你们就欺老子,如今正卫队长也不想干了,有本事去大帅跟前告发啊。要不谁先试试?”
啥叫勇士营第一高手,以前渣子们都当作笑话听。如今才晓得,人家虽然打仗不行,打架却不弱于他们任何一个。曾经老早吃过亏的蔡把头,伸开了双手。
“都别闹。”
怒目瞪眼的几个渣子收住脚步,半死不活的夜游神在隔壁趟着,木匠也已被大帅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把头的话就是他们的圣旨。
“他是官长,打起来都得回去钻耗子洞、狍子坑。你们想啊?”
没人想回去,好不容易遇到个拿他们当人看的东家,好不容易有了以前不敢想的些许企盼,渐渐踏上正途的渣子们,再也不想回到过去的朝不保夕。
“既然不想打,那你便说。”
口气依然很硬,夏日高勒人却满不在乎地靠在了把头边上的被卷。
“不怕憨子憨,就怕憨到不要脸。”
嘴里骂着家乡话的瓜桶,一把夺过走到身边木匠手上的糕点,然后同大家一道出到门外,将已一连喊出好几句哎哟妈的豆桶,七手八脚地扯起。
烂人多贱命,趁着这股乱劲,冷不防中,瓜桶手中的桂花糕又转眼到了豆桶手上。其他人的爪子也紧随而至,反应稍慢的桩子,脑袋直拱张嘴就啃。
“哟,你属狗的,手指也乱咬。”
屋里头剩下的事,仿佛一切都同他们没了关系。
“我以前应承你找四十一个,是不是都做到了?”
“嗯,做到了。”
“那你这回也应承我,一定按我说的做到。”
“好,老子应承你。”
“派人去南边的保安州,那边有得是饿死鬼赶着投胎。山西去年遭灾,今年又闹贼,那边要多少有多少。”
“你说的是灾民?”
“不是灾民难道是天仙,七仙女我也想,你找得着吗。”
“是个主意,还有吗?”
“不能再按之前的套路选拔队长和把头,得把现有的这些人拆开撒出去,让他们带着。你我严密控制他们克粮扣饷的事,其他的全交由他们做。”
“这…能行吗?”
“行不行要试过才知道。不过,总比你的娃子兵强些,起码不会一个照面让人撞趴下一半。”
“若是老兵们不愿分开怎么办?”
“哪儿有那么多若是,给他们都封个芝麻小官,再拿出刚才的那股狠劲,谁敢不听?”
“把头可不是小官,你不也叫把头吗?呵哈哈。”
“你娘的,笑起来可真丑。”
关外奥巴洪台吉见大明态度强硬,沿马营堡与独石口的几处间隙,渗入边墙,对周围的村庄连番的烧杀,借以警告宣府官员。
在严明各处关城分守其御的同时,宣府镇杨总兵国柱亲率五千人马急援独石口。
一贯来去如风的鞑靼骑兵果然是虚晃一枪。独石口外的八千人失了踪影,几天后,二月间被虎墩兔憨劫掠过一次的大、小白阳堡猛然又现爱新国的铁骑。奴儿哈痴五子莽古尔泰,带人从此间攻入,并直驱宣镇。
九月十一,沙岭及兴和所等多处被掳掠,宣镇卫城遭到莽古尔泰和奥巴洪东西两向围困。
万全左右卫及保安右卫各参将接到指令,三万多人从西向东驰援,杨国柱率部移驻龙门卫,并调保安州、长安所驻兵汇聚于贾家营。由东向西,想要挡住满蒙联军,
九月十三,护天营南下协防龙门关。
“他们究竟想打那里?”
皮仰尧问立在图前的朱骥与唐康。
“不晓得。”皱眉毛的唐康在答,不皱眉毛的朱骥在摇头。
“喂,老五。伤好些没有?”
闭目养神的黄冲斜趟着,没理他。
四个家伙终于实现了当年统兵的梦想,大帐内也如愿以偿地高挂起宽幅的地图。制作沙盘的事老皮负责在搞,但哪年哪月能见着,天晓得。
“老二去了保安州,你那边的人手少又不顶事,我给你派些?”
守在帐门外的催木匠耷拉下一双眼帘,其他四个则默默地垂下头。娃子们的战绩已经让其他人将本被大帅寄于厚望的卫队看低,他们也渐渐明白,团队荣辱的重要。
“喂,百多个好手,到底要不要?”
是在示好,真心实意的示好。老皮是最看重五人结义事的人,咋咋唬唬的称谓也只有他一个人在讲,连夏日高勒那种憨货,私下也不敢将黄冲唤作五弟。
“一连几天奔波,莫要去烦他。”
“你是闲得慌,是吧?”朱骥的眼睛横过来,朝老皮直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