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在企盼,都想改变眼前一切,包括那些朝不保夕的官员们。
气数已尽!
就军民百姓而言,他们听到和说最多的就是这句。
除了武宁关,周遇吉组织过像样的防守,一切皆如民心所向,巍巍大明朝堂呼啦啦转眼就垮塌了,大同、宣镇两处总兵率先降了,不愿投降的宣府巡抚朱之鸿欲亲自点炮击贼,结果,发现炮膛竟然已被堵塞。
说明了什么?
大明皇帝朱由检已遭遗弃!上至高官厚禄的大臣,下至军卒、百姓,都希望改朝换代,更期望能均田免粮,结束眼前混乱的一切。
“重文轻武积弊而至矣!世宗时,徐阶曾云:兵马、策应、钱粮不时至,且总兵为大将,而守令得抗礼。参将领敕,而巡抚至加鞭挞,。”肃王在摇头晃脑,在津津乐道,讲他对目下大江东去般局势产生的追源心得。
“寡人建议,当联合周王。”韩王觉得三人加上周王,当可与福王庭抗。不是有那么句话么,质量不够数量凑。论与大行皇帝血脉疏密,他们自是不及,但四王相聚,如能同心,便能势力大涨。
“韩王欲出头乎?安国公可不在眼前,而且,他似乎也是个轴的。”
庆王比其他两王与黄冲更加亲密,讲出的话有时候也能代表出安国公的意思。
“他既然无意称王,总要有个人出头吧。”矮胖子并没有把自己屁股按在龙椅上的企图,最少目前这种企图不明显,他目光所聚处,是依旧陶然的肃王。
“先别扯这些没用的,孤已传令府军月内更服。”
更服自是应当,他几个自收到京师传来噩耗,早早在战甲外罩起了孝衣。但他的陶然自得还有所言传令都是不当的,这份不当似乎间接表明了韩王用眼目所询事的答案。
“孤以为,安国公黄冲当可为天下勤王总督大元帅。”
“肃王叔这是开始封敕了?”愕然,庆王觉得大胖子讲出的话已够露骨。
“当当当,黄冲可堪此大任。”眯笑的韩王立即附和。
“要不要再等等?肃王叔。”
“不能再等。所谓,国不可一日无主,当先承立,后丧葬。自古皆然!”
“但,据京师线报,圣上遗体蹊跷,尚有待查证。”
“如何查证?”二比一的局面明朗,矮胖子韩王的声音变大了,“一步慢便步步慢,待李逆于北京站稳脚跟,待南京传来消息,哪里还有我等的好处?”
“我等的好处就是先占据下秦地,以此为基础,再视时局变化而定。”
“黄冲所虑皆为战事,府军如此动作当然是上策。但,所谓时局,当有人引领,才有人附应。值此天下危难之际,我等难道不可引弄风潮?庆王侄,你该不是在反对孤吧?”
“王叔多虑了。寡人只是以为,或可缓行之。”
“缓不得,万万缓不得!此等大事,当越早谋立越好,迟则变数频发。”
“此言差矣!”庆王并没有反对立肃王的意思,但是条件不够。当初商议多次,与黄冲也私下密谈过数回,“既由肃王叔承天朔圣位,除广昭天下外,则当立即誓师东伐,接着还要向南征伐。即使可暂时置西川张逆不顾,讨伐李逆之后辽东满清要不要防?十七万府军再次扩编为二十万,也不够在打完李自成后分兵两线,甚至可能是三线。”
“怎可能是三线?”
“李逆纵横十数年,岂是说灭就能彻底灭得了的?如今即使府军将推入晋省,难道二位没见到军报中一只虎数万残部已南窜,或有与献贼在河南合污屏立的消息?”
“谬矣!”矮胖子发急,没了释家居士的从容,站过来大声开始抗辩,“诚如你所言句句为实,然而我威武之师已呈所向披靡。从六万人扩充为十七万才多久?按这等速度,就不能在光复京师之后再行扩充?前方军报同样有载,俘获无算。三十万五十万甚至七八十万,有安国公运筹帷幄,怎就不可短期达成?三线开战又怕何来?”
“粮食呢?”庆王朝两人双手一摊,“还有接受官员,目前总理署只派出够治理陕西一地的官吏。”
“这是个问题。”肃王没了陶然。不光是粮食筹措,地方治理官他也不想任用京派的。
源于限制藩王祖制的遗留,诸王都痛恨京城掌握中枢的朝官,也鄙视各地方的封疆大吏,包括从前声誉不错的洪承畴及孙传庭等人。
“可开科取士,亦可征辟一些寒门学子临时充任。”韩王说。
“那么,寡人敢问韩王殿下,即便此举不惧朝中委派的旧官,镇番卫总理署肯吗?那位比你我都更能替黄冲抓主意的夫人肯吗?”
“这,这个,只要安国公首肯,他们人也必是肯的。”
“若万一他不肯呢?要知道,如今藩国的存粮已不多,而缴获的粮食更是微乎其微。别说扩军,便是维护目前艰难已在不远,是吧?王叔。”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庆王侄讲的或许在理。”所谓完的肃王端了端自己头顶孝帽,胸膛中依旧被那股豪情充满,“但不可一日无主,要论正朔,还可从远了论。朝臣旧官和南京城里那帮子庸才腐儒不管怎么说,也终打不过黄冲麾下的府军。”
“所以我先前讲了,暂时不急,不能急啊!”
这种自相矛盾的话也只限于藩王们能听明白。包括看似超然物外的庆王,每位现存的朱氏亲王都在发一个梦,能紧揽手握重兵的一方大将承继大统。尤其像黄冲、左良玉、吴三桂及史可法这些人,如今可不就个个成了香饽饽。
其中最大的,且实力最强的,就是敕封葭州后又改镇番卫的安国公。
“那就等安国公巡视葭州回来。”矮胖子讲出这句,有些悻悻。
攻不破的铁葭州早在二月初便由庆生所部解开了围,当时战斗很激烈,重创了李自成偏师田见秀部主力,同时也让成一也失去了一只眼睛。
当黄冲望见斜绑在他头上的那条带血绷带,眼里不免有了怒火。
“周王怎么死的?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人在不同的位置,所关心的东西也不同。成一以为师叔会第一时间问自己及留守在小城中的那些人,却不想劈头盖脸第一句是在过问那位被猪拱死的周王。他有些失望,垂头无语。
“说啊。”
“回禀师叔。”成一舔着干裂的嘴唇,措辞有些艰难,“周王殿下是摔死的。”
“摔死的?仗都打完了,摔哪儿死的?”黄冲气冲冲地瞥了一眼跪在远阶下的大个子。那里所有人都低着头,包括随来的桩子、张成等人。
他周围从张坊一同走出的共有六个,包括后来投奔的张珉。每每要同这些人说事情,卫队所有人都晓得远远地避忌,不得有丝毫妨碍。科源kybk
“那天,就是二月初八那天,他非要去看猪场,一不小心被头赶来的种猪给顶翻,便。”
“眼睛,说你的眼睛。”
“是流矢,正月二十八那天外城门被贼兵攻破,属下带亲卫反冲时不小心中了一箭。”
“又是不小心,又是不小心。”烦恶的黄冲扬起了马鞭,但默默垂头的成一迟迟没有等来这一鞭的教训,依然默默。
“你这个葭州守备别干了。”踢了脚椅子腿,黄冲没有坐,围着转圈圈,成一心中开始忐忑。
“交接完去工事房。”
“啊?”
“王徽都七十多了,也没像你这么丢三落四的,哼。”
“是,师叔。”这句师叔叫得实诚,原来不是要罚自己,而是调到镇番去。
“孩子们怎么样?”终于坐下的黄冲问他,也将周王之死暂时抛开,“你到了总理署下面给我打起小心来,以前的稳实劲都死哪儿去了?”鞭子在手上掂了下甩在桌面,他还是不忍心抽这名比自己还年纪还大的师侄。发出的响声却把门外的几个,吓的眼角一抽搐。
“都好着呢。”见已没事的成一自己起了身,帮他倒水。
随着岁月,随着阅历以及眼界,成一越发老成,也越发能明白这位臭脾气师叔的不易。
“到了那边闲事莫管,多学学人家王徽的本事。”水把黄冲把胸膛中郁憋的烦恶冲刷去不少,他开始像待家人般得不得,“他在我跟前提了几次,年岁大了。”
“喏。”
“那些立功的兵丁都按规定奖赏了吗?”
“回禀师叔,都足额发予了。”
“加倍。”杯子顿在了桌面上,苦口婆心便又开始,“你就是个死脑经,就因为这样我才不让你再带兵。若是当初坚守最难的时候肯把库中的粮银拿出部分散与百姓,怎会闹得要自己带头冲锋?”
适合带兵的人有很多种,成一不是。他个性种有巧,也有表面的木讷,更有心底的拙。城中的八大家是迫于一损俱损的状况下才拼命协守的,寒鸦的密保中,他们之中有人因抱怨成一不重视那些民团,早早与他产生了裂隙,甚至在正月间派出人暗通田见秀,打算做内应。
若不是庆生的支援部队到达及时,可能眼前葭州境况已是两样。
“加倍那其他。”
“叫你加倍就加倍,其它什么?”黄冲又凶了起来,“叫大个子死进来。”
“喏。”
大个子很有自知之明,完全能料到自己该是第二个受召见的。
“东家。”把膝盖往地上磕下的时候,这丫吼得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你事情办得怎么样?”
“回东家,都办得妥妥的。周王府上那些人都找到了,包括他俩孙子。”
“世子呢?”周王世子也算个安分的,在镇番卫期间不光没怎么仗势欺人,除开联络催运各处承诺的粮草,还肯舍命随同前去开封,所以黄冲对其印象很好。
“死了。早在突围出城的时候,被贼兵所害。”
“周王殿下和世子都没了,我倒要听听你讲的妥妥的。”烦恶重回了胸膛,大手已经抓起了桌面上的鞭子,大个子没敢起身,而是用膝盖颠到他面前。
“东家别急,你听我说。”
“啪。”“有什么好说的?”一鞭子下去,抽掉了大个子的墨迹。
“回东家,周王府的人都不愿前来葭州,是卑职用强才迫他们来的。”
“这么讲你还有功了?早在三个月前,你就该带人回镇番缴令,可到现在也不见成行。说,为什么?”“啪。”第二鞭子打下去就重了,平端的那条膝盖出现条血痕。
“那些人不愿走。”
“啪。”“你不是会用强吗?”
“别打了,东家。”大个子无边委屈地托住他手肘,“周王一家的事我们舍命他们也不领情,还处处指责我们图谋不轨。正月间带出来剩下的兄弟都在几波反击中打没了,我要上去又不让,成一守备指定我专职护卫唐指挥使。所以才。”
听到他讲起唐康,黄冲的鞭子挥不下去了。
“是这样,当时情况危险异常,属下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安排。”
“那他人呢?现在。”黄冲瞪眼问替大个子解释的成一。
“我在这,兄弟。”
满脸溢泪的唐康是从内院沿回廊走出来的,当卫兵听到安国公问起他,才撤开档在他面前的钢刀。如今的卫队已经没有半分的人情味,桩子有时候也不免作想,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兄弟。”
急匆匆的黄冲先被未及时撒手的大个子扯了下,接着脚尖被内槛上沿绊住,然后跌跌撞撞奔到近前,一把捞住了一支空荡荡的袖子。
“朱老大,皮皮老大有消。”
面对语无伦次的黄冲,唐康激动无状地摇头。他只能摇头,被送来的时候还未发生大战,那时候的朱骥是在的,而皮仰尧,早在三年前便可能死在了辽东。
“圣命他提督勇士营。会来的,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唐康脸色黯淡地安慰他,然后伸出独臂用力揽住对方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