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天的活儿,山爷也累了,走出了工具房,去瞧瞧自己的孙儿在干嘛。
找遍了整个屋,没看到之一,心想是之一生气还没回来。
俯瞰小镇的黄昏,宛如天河里坠落了一弯金色的月亮,亲吻着故乡的田园,从炊烟袅袅的村寨里,不时地传来几声狗吠鸡鸣,仿佛是一个遥远、朦胧的梦。
之一平时最喜欢去的地方,落木河。心事往往,独自挒在心窝子,不和任何人分享,一个人承受,一个人藏着掖着,独食这份感情。
把脚丫子轻轻伸进河水里,水流包裹着清凉,冲逝了落魄。
看着对面的李家村,升起了炊烟,白炽灯照在灶台上,盯视着热腾腾的佳肴。村庄有了炊烟的映衬,一动一静,彰显和撩绕着的是人间的悠闲与繁忙,因为他们巧妙地组成了一幅农耕文明的乡风俚俗画。
叹了口气,为什么山爷这么固执?难道就不愿意帮一下大茂吗?山爷怎么这么自私?之一的心中总涌现着和山爷争吵的画面。
不知不觉,夜幕彻底覆盖了落日,落日不甘地离去,剩下无尽的悔意。
山爷悄悄走到了之一的身边,也没说话,怕了怕地上的灰,一屁股坐了下去。
山爷拍了拍之一的肩,说:“小子,为什么不回去?”
之一沉默寡言,也不看旁边的山爷,是憎恨,还是害怕,或许是敬畏,之一也说不上来。
山爷说:“你看这条河,一直向前流着,朝着这条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不是也一直都朝着一条道走,从没有回头过?”
之一不说话,想了好久,生活就是朝着前面走,你一旦回头,就会失去很多东西。
“干活的时候,我心里都在想,帮还是不帮?”山爷看了看之一,“但我真没办法帮。”
之一顿时转头对山爷说:“为什么?”
为了朋友,甘愿和山爷生气的之一,山爷看着他,想起了小时候。
山爷对之一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之一点了点头,说了句好。
“从前有个男人,他带着一个身患重病并且还怀着孕的妻子,身上也没有几个钱,就这样离开了家,去到了一个对于他们来说是最熟悉的地方。”
之一顿时想到了,这个男人就是山爷。强捏着好奇心,听山爷讲故事。
“这个地方,就是他和妻子从小一起生活的地方。他带着妻子敲了自己父亲家的大门,苦苦哀求父亲,借点钱,但结果是,他的父亲没让他们进门,而是给了他一点钱,说,这是我给你最后一笔钱。他连忙下跪,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他背着妻子,去到了县医院。再后来,妻子生了孩儿,也接受了治疗,病基本痊愈了,但钱也用完了。他带着妻子走了,就在半路,妻子突然吐血,他又背着妻子,连摔带跑地跑进了医院。才发现,妻子日子不多了。没有钱的他们,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很快,妻子死在了医院,他伤心欲绝,准备带妻子回去,合着早准备好的棺材,埋葬着河边。可他的岳父却硬生生的接走了妻子的尸体。男人抱着出生没多久的孩子,行走在寂寥无人的乡村小道了,回到了家。”山爷喉咙哽咽,流水打湿眼眶,混着悲伤流了下来,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之一看着眼前这个老男人,哭了,他第一次看见阿公哭,原来阿公也是普通人,也会高兴,也会流泪,只是他经历过难以置信的事,才让一个男人变成如此坚韧的老男人。
之一不懂怎么去安慰阿公,一手撑着沙地,抬起另一只手擦拭着阿公的泪。
生活压垮了多少人,但生活还要继续,一部分人已经爬不起来了,就躺在地上,酣睡着。一部分人竭尽全力想爬起来,然而事与愿违,还是倒下了。还有一部分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撑起身子又倒下去,又爬起来又倒下去,最后站了起来。
山爷继续说着:“回到家的他,重新建了房子,又干起了他的老本行。他去了那家棺材铺,和掌柜讨价还价了半天,要了那副棺材。再后来,男人把棺材藏了起来,怕看到,又想起了妻子,心又痛了。”
之一明白了,为什么山爷不愿做棺材了,不会做是真的,但更多的是,山爷看到棺材就会想起奶奶。
第一次,之一发现生活真不容易。
古语云:易有三训,一训简易,二训变易,三训不易,易与天地准,之于常识,不也是如此吗?我们生活在常识中,春暖花开秋高气爽,我们不假思索地运用它们,是为简易;同一事物不同时刻有不同的表现,变化无穷,是为变易;常识由生活而来,经久适用,是为不易。故庄子云:道在便溺。因常识,于生活,我们泰然。
之一擦干了山爷的泪水,伤心的低下头,对山爷说:“对不起阿公,我不知道你和奶奶的事,这么波折。阿公,对不起。”
山爷笑了,摸了摸之一的头说:“没事,之一。我跟你说了这件事,就说明,我想通了。”
“生活还是要继续过着,不能为了逃避,就放弃眼前。我懂了,你去跟大茂说,明天,棺材就到!”山爷真心的笑了。
之一发现,自己认识的山爷真伟大,之一真正开始理解山爷了。
之一说:“好,我这就跟大茂说。”
鸟儿飞不远了,天空变得低了。感慨为了天空的鸟儿,也为了天空下的我们。忙忙碌碌的一天又一天,即使我们有一对能够触天的翅膀也要退化了。那时落满一地的羽毛将被风吹散,同时吹散的还有我们年少轻狂时做的梦。
大茂家人听了,特别激动,说要当面感谢山爷,之一婉拒了,他知道,现在山爷需要清净。
在工具房的最深处,藏着一副棺材,它就放下那里,表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山爷坐在上面,抹去灰尘,喝着自己打的几十块的酒,叹息着。山爷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山爷没去最后的送葬,之一替他去了,他看见尸首装入棺材钉起来。然后助葬的人把棺材放在柩车上,就出发了。我只伴送着走完了一条街。走到那儿,赶车的突然把车赶得飞跑起来,老人跟着柩车跑,大声啼哭,可是跑的动作时时使哭声变得颤抖。而且忽断忽续的。后来他的帽子掉了,可怜的老人并不停下来拾,虽然雨打在他头上,又刮起风来,雪雨不住地刺痛着,击打着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