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回 冯文珍相思成疾(1 / 1)一帘秋色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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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竹从陈连生哪儿得知,冯文珍其实跟方灵仙一样也是心病,刘红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萧素素,她以为冯文珍是因为看着妹妹出嫁,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过不去自己这道坎儿,全都存在心里,才忧思成疾。萧素素虽然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不敢跟人说,只能木然的回她“是呀,要真是这样,那神仙也没办法”。

冯文珍在杭州下船的时候拿走了那本《金石录》,是萧安良慌慌张张的收拾东西,没注意掉在了地上,被冯文珍捡到了。冯文珍把书和崔书瀚的文墨书籍放在一起,他们俩的字迹都有些相像。她已经很久没翻过这些东西了,可是自从京城回来后,就不由自主的老坐在书案前,看看他翻过的书、用过的笔墨、留下的字迹,仔细摸一摸好像还有余温在上面。崔书瀚刚走的时候,冯文珍就是这样不眠不休的坐在书案前,几乎哭瞎了眼睛。

他们曾经是那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儿神仙眷侣,崔书瀚温文儒雅、潜心诗书,她知书达理、体贴入微,崔家的争权夺利、是是非非一点也没有沾染到他们,原以为日子会在读书研磨、游湖观景里流逝,老天爷就像嫉妒他们一样,把他带走了,把冯文珍活下去的意义也带走了。就在她心如死灰的时候又出现了一个萧安良,萧安良在他们刚到杭州看他们时的那个眼神,跟崔书瀚弥留之际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那个眼神,她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失而复得的眼神,在她的心里又燃起了火星,却又转瞬即逝,只留下点温热在心里烘烤着她行将就木的身体,她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要如此反复的折磨她,生不如死的滋味也要她尝两次。

萧素素眼看着孟掌柜一趟趟的往家里跑,知道冯文珍的身体还不见起色,她担心再这么吊下去非得把这丫头的小命给要了,可一时间又没什么好办法,着急的头疼不已。这天吃过早饭后凌霄正准备带莺儿出去玩,萧素素突然计上心头,在凌霄耳边低语几句,凌霄听过后带着莺儿出去了。

紫竹和青竹一人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从乔氏那儿回来,刚走到木香院门口就看到莺儿在木芙蓉树下摘花。紫竹远远喊道“三姑娘,凌霄你们玩什么呢”?

莺儿高兴的对她们摇了摇自己手里刚摘下来的花,凌霄走上前去说“本想去前边池子里喂鱼的,谁知道走到你们门口,姑娘看花开的好,就不肯走了,非要摘花玩。你们这是给大小姐拿了点心回来吗?大小姐好些了吗?我们奶奶想去看看,又怕扰了大小姐休息,也没敢去”。

紫竹看着凌霄突然想起了在船上的那个晚上,回道“好些了,就是人还懒懒的,多谢三奶奶记挂”她把食盒轻轻放到地上,弯下身子对莺儿说“三姑娘,你大姐院子里的花儿开的更好,你要不要去看看呀”。

莺儿高兴的拽着紫竹说“我要去,我要去,我要把花摘回去插瓶给娘亲看”。

几个人刚走进院子,就跟张妈妈撞了个正着,张妈妈见紫竹她们带着三姑娘和凌霄一起进来了,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可是当着冯文瑛的面,她也不好发作,强压着怒气,粗声粗气的说“你们俩拿个药也要这么久吗?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不知道大小姐还等着喝吗?还不快回去”。吓得紫竹和青竹也顾不得凌霄了,提着食盒赶忙往里走。

凌霄知道张妈妈这是在赶她们走,可是萧素素吩咐的事她还没完成,只得怯生生的说“张妈妈,三姑娘路过木香院看到院子里的花开的好,想摘些来玩。”莺儿早就被张妈妈吓得躲在凌霄身后了,她一手攥着刚摘下来的木芙蓉,一手死死的抓着凌霄的衣服,听凌霄这么说,才探出半个脑袋,举起拿着花的手小声说“这个花是给大姐的”。

张妈妈听后,面无表情的说“进去吧,别吵着大小姐休息”。

凌霄如释重负的拉起莺儿就走,谁知莺儿小声对她嘀咕了一句“凌霄姐姐,她好凶哦”!

吓得凌霄一把抱起莺儿,边跑边说“我的姑娘,千万别乱说话”。

莺儿走到冯文珍跟前,把手里的木芙蓉放在床头,趴在她跟前说“大姐,你看这花好不好看,我送给你玩的。你多看看花,多晒晒太阳,病就会好了”。

脸色苍白的冯文珍伸出手摸着莺儿的小脑袋,有气无力的说“真好看,谢谢莺儿,大姐看了这花很快就能好了”。

“大姐,你院子里的花儿都很好看,我能去摘一些插瓶吗”?

“当然可以,大姐这儿的花,莺儿可以随便看、随便摘”。

凌霄一进来,冯文珍就知道她的用意了,看着莺儿蹦蹦跳跳的出去摘花了,她对站在门口看着的张妈妈说“张妈妈,烦你去跟我娘说一声,晚上给我炖一盅燕窝粥,药我一会就喝,紫竹在这儿就行了。”张妈妈听冯文珍主动要东西吃,高兴的去向乔氏复命了。

“大小姐,我们奶奶让我跟您说,多思无益,千万别太伤神,您要好好保养自己的身子,事在人为,凡事都有转机,她得空就来跟您说话”。

“我记下了,你替我谢谢萧姨娘,我要是好些了就打发人去请她来,我也想跟她说说话”。

凌霄在冯文珍屋里稍坐了会,正准备起身离开,就见青竹抱着个花瓶,莺儿捧着好些牡丹、芍药进来了。莺儿把手里的花一朵一朵仔仔细细的插进瓶里,对冯文珍说“大姐,这瓶花送给你,你一定要早点好起来。剩下的花,我拿回去给娘亲和姨娘”。

冯文珍望着这瓶开的正热烈的牡丹、芍药,和旁边笑靥如花的妹妹,嘴角不由得扬起了笑意。

乔氏晚上亲自给女儿送来了燕窝粥,看着女儿吃了下去,才舒展了皱了好几天的眉头“珍儿,你可算好些了,这些天你可把娘吓坏了。你一定要好好听孟掌柜的话,好好吃药,好好休息。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娘怎么活,娘身边现在就只剩下你了”。

“娘,我没事。你就别再为难孟掌柜了,我用不着吃什么补药,好好的,白糟蹋了那些好东西”。

“说什么傻话呢,只要你能好,什么灵芝雪莲的,娘都不在乎”。

大概是吃了燕窝的缘故吧,冯文珍突然间有了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提高嗓子问“娘,那你在乎我吗?你费尽心思的把我弄回家说是为我好,你总是针对几位姨娘处处找她们麻烦也是为我好,你弄个大夫天天给我吃补药,还派人看着我也是为我好。娘,我求求你,你不要再为我好了,我够可怜的了”。

乔氏一脸错愕的看着女儿,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丫头,你说什么疯话呢,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娘”。

冯文珍哭着把头埋进被子里“娘,我好的很,我没事,有事的是你。你看你把这些人给折腾的,自从文珊嫁人后,我在这院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娘,我不知道你跟她们哪里来的仇怨,怎么就容不下她们呢,四妹妹不过是个孩子被你,”冯文珍看了母亲一眼,觉得话有不妥,转而说道“被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她一个小孩子能怎么样呢,更何况还不过是个女孩子”。

乔氏被女儿这一阵抢白,又心酸又难过“丫头,你哪里明白娘的苦心,娘不为你还能为谁,娘还能害你不成。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跟你说,我跟她们几个之间的事情,也跟你没关系,不过娘跟你说这个方灵仙跟萧素素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跟这俩人别走得太近了,免得她们在你身上动坏心思”。

冯文珍无奈的叹了口气,握着母亲的手说“娘~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你怎么,怎么就这么冥顽不灵呢,你说她们有问题,无非是因为她们还能生孩子罢了,你怎么不说刘红袖有问题呢。娘,我劝你一句,该来的总会来,你挡也挡不住,就算没有萧素素和方灵仙,也会有别人,你放过她们吧,就当放过咱们娘俩”。

乔氏被女儿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娘的难处娘也没指望你能懂,娘就是怕你受委屈呀傻孩子。我跟你爹挣下这份家业不容易,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不管是他们谁生儿子我都不怕的,她们不过是花钱买回来的玩意,生了儿子也是我的。我防着她们是避免她们动歪心思,打药堂的主意。你现在要静养,不要动不动就生气,只要你好好的,娘怎么着都成。”

冯文珍死死的盯着母亲,眼前这个疼她爱她关心她的人突然变得好陌生、好可怕,她怎么能一面掏心掏肺的爱护自己的孩子,又一面残忍冷酷的去伤害别人的孩子呢,张口闭口都是为了钱,为了地位,这些都有了又能怎样?冯文珍知道自己是说不通母亲的,失落的说“我见天儿的被人盯着喝什么定神汤,怎么能好。娘~我都跟你说过了,我就是心里不好受,我没病,我没病,你怎么就是不信呢,你就这么希望我生病吗,你让张妈妈回去吧,她那张凶神恶煞似的脸摆在这儿,连鸟都不敢乱飞,我实在看不惯。还有孟掌柜也不用来了,药堂里那么忙,你就让人家去干点正事吧,他一个大男人天天往这儿跑,各房都得回避,你看后园子,除了莺儿出来玩,连个多余的人影都瞧不见。我本来就没多大的事,被您这一弄好像我病入膏肓了一样,您就别再折腾大家了”。

乔氏见女儿说的坚决,知道自己也拗不过她,只好说“好,娘听你的,把这些人都撤出去,孟掌柜也不必天天来,你想吃什么喝什么还是院子里自己做,娘也不替你做主了,只要你高兴就好。”不过乔氏随后还是派人把木香院里里外外仔细查看了一番,把冯文珍身边的人都亲自询问过,才放心的让张妈妈回去,但是孟掌柜还是要隔几天来把一次脉。她还派人暗中盯着天香院的动静,她对方灵仙还是不放心,非得找出些把柄来才安心。

自从乔氏不再这么关禁闭似的看着以后,冯文珍的精神倒是好了些,就是这心里还疙里疙瘩的,依旧不愿出门,她总窝在房里不出来,院子里的人也都怕打扰她,一天到晚大气儿都不敢出,幸好莺儿和冯文琇没事就来木香院看花,这里才稍微有些人气。

这天上夜后,萧素素悄悄开了院门独自来到木香院,紫竹早在门口等着她了,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虫鸣鸟语听不到其他声音,只有阵阵花香萦绕,让人忍不住慢下脚步,心情也格外的好。萧素素跟着紫竹来到冯文珍房门口,推开门又是一阵花香。就见冯文珍坐在琴案旁,周围全是瓶插的鲜花,牡丹、芍药、鸢尾、凌霄、萱草、美人蕉样样都有,花花绿绿的堆了一屋子。萧素素随手关上了门,笑着说“这丫头,把你这儿弄得跟个花圃似的,你也不拦着,就由着她胡闹”。

“我觉着挺好的呀,幸好有莺儿、琇儿两个来我这看花,我才不觉得闷的慌。”冯文珍随手从身边的花瓶里抽出一美人蕉递给萧素素。

萧素素拿着花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要是觉得闷得慌,就出去走走么,这么好的景色窝在屋子里怎么看的到”。

“我要是能有姨娘的这份闲情就好了,我实在不愿出门,做什么都觉得烦。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听我娘的话回家来,在这儿比在崔家也强不了多少,都烦,不过是烦的事情不同罢了”。

萧素素把手里的花又插回瓶子里,安慰道“还知道烦就说明日子过得还好,要是不好哪里来的精神烦呢。你是最明白透彻的人,有些话我不必多说,你又何必自苦”。

冯文珍出神的望着一只萱草,低低的说“我的心思,姨娘是不会知道的,苦也好,甜也罢对我已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我还是那句话,事在人为,我二哥……”该跟冯文珍说什么,怎么说,萧素素在心里已经想过无数遍了,但是突然这么直辣辣的挑明了说出来,她还是有些不安,毕竟眼前的女子是她庶女,让她伤神的是她的哥哥,她要斟酌再斟酌才不会伤害到她们“珍姑娘,我家里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我二哥的为人你也看到了。你要是真的想好了我可以帮你从中说和,不管是老爷那儿还是我二哥那儿,都可以。我二哥的亲娘去的早,是我娘把他养大的,所以他格外疼我。二哥不像大哥那么威严刻板,他好交朋友、好游历,喜诗词闲书,在八股上不怎么用心,更没有仕途经济的抱负,但他绝不是个纨绔子弟。倘若你们真能两情相悦又何尝不是件好事,一起归隐田园、寄情山水,兴许都能忘了心里头的伤”。

冯文珍满眼含泪的望着萧素素,双手在琴弦上不停的拨弄出些许不成曲调的声响,她颤抖着声音说“多谢姨娘好意,只是世上的事并不都是我想想就可以,难道姨娘不想替父伸冤、不想和远在宁古塔的兄长团聚吗?可是想又有什么用,要翻越的何止千重山万重水。姨娘也不必为我担心,我承认我对他有意,他总能让我想起崔书瀚,他们俩的性情实在太像了。姨娘家里有一摊子事理不清,这里又何尝不是,哪里来的诗情画意、山水田园。但是姨娘放心,我会‘发乎情、止于礼’不会让大家为难”。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古人都说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你实在不必把自己禁锢在府里的是非之中,更何况这些是非都与你无关。至于我二哥,你更不用担心,他心里的责任多于仇恨,他一定能放下的”。

“可是我放不下。看不到也就算了,既然看见了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他是迫于无奈,不得不放,我想但凡有一线希望他也会跟我一样的。不然他怎么会找到你的呢。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娘,她做的很多事我也看不过,可她毕竟是我娘呀,我不能不管她。还有,我答应过别人,要照看好这里的一些人。”冯文珍慢慢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暗暗的夜色、摇晃的树影和无边的静默。

萧素素也起身站在冯文珍身后“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我就不多说了。只是千万不要总把自己沉浸在痛苦里不能自拔,事已至此多思无益,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伤心的事情想得太多,脑子容易糊涂,差不多了就出来吧,别让我们担心。刘姐姐这些天见不到你,都要急死了,天天来烦我,让我出主意。你可别让她看出来了,她那张嘴你是知道的”。萧素素见冯文珍自己已经明白了,也就放下心来悄悄离开了。

冯文珍一个人走到院子里,四周黑压压的,只有一弯新月和几点繁星似乎很明白她的心思一样,静静的陪着她。今年院子里的花比往年开的都好,闭上眼全是各种花的香气,怪不得莺儿和琇儿两个丫头那么喜欢这儿。突然,她也像个孩子似得在院子里伴着淡淡的月光四处折起了花,口中喃喃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手里拿着花的她对着夜色笑的很美,心里的疙瘩终于解开了。萧素素说得对,她什么都明白,只是自己折磨自己而已,觉得自己委屈、命苦,觉得老天爷待她不公,不是想不通,是不想想通。就像紫竹说的‘崔少爷去的太早,萧二爷来得太迟’,不是谁欠谁,都是命里安排好了的。

回到家的萧安良这些日子过得也不痛快,跟冯文珍在船上那几天的交谈,让她对这个锦衣玉食的娇小姐有了新的看法。尤其是她不顾自己的身份,竟然跟着她们一起去乱葬岗拜祭父母,着实令他感动,这可不是一般女子能做的出来的。他不是不明白冯文珍的心意,只是自己要背负的责任太多太重,他不愿让这个姑娘跟自己一起承受,更何况父亲尚未沉冤,兄长还在流放,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沉迷儿女情长。冯文珍的样貌神情总在脑中徘徊,她是那么聪慧机敏,短短几天竟把他的心思看的透透的,真是一朵风姿绰约、深明大义的解语花。萧安良独自在祠堂后院踱着步子,听着江风传来的低吟,望着天边残缺的弯月,被他的脚步惊醒的燕雀拍打着翅膀从眼前掠过,口中不断沉吟着“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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