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灵仙盯着案上的烛光,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伤心的说道“他不是我爹,但是他是我恩人。要不是他,我和弟弟早就死在京城了。我爹死得早,那年京城闹天花,弟弟也染上了。我娘为了挣点钱给弟弟看病,就去大户人家照顾染了天花的公子小姐,谁知那家的公子小姐病来的险,我娘也被传染了,没多久竟跟那俩孩子一起病死了,他们给了我几两丧葬银子,把我娘拉到乱葬岗胡乱埋了,就不管了。我没办法只能抱着弟弟出去找药。眼看着弟弟病的越来越重,身上连买口饭的钱都没了,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那时候才十岁,弟弟才五岁,连要饭的叫花子都看不起我们,走到哪儿都被人嫌弃。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在破庙避雨的他。他帮我治好了弟弟的病,见我们姐弟俩可怜,就收养了我们。后来就跟我们说了他家的遭遇,他是我们救命恩人,对我们极好,当亲生孩子一般疼爱。可他天天想的就是复仇、复仇,不光自己想,还让我们一起想,慢慢的我跟弟弟就把他的仇人当成了自己的仇人一起去恨。尤其是弟弟,都忘了自己爹娘是谁,把他当成了亲爹。还让我和弟弟跟着他姓方。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也为了弟弟,我就答应他去春风满月楼勾引冯立嶂,谁知我到了宁波后,他见我并没有像之前预料的那样生个儿子,在我几次拖延之后,他担心我再生一个女儿,坏了他的大事。他不顾我的反对竟在我生五儿之前带着弟弟在永安堂对面开了个天溪堂。想凭一己之力和冯立嶂对抗。冯立嶂要是那么容易被打倒,他们方家当初就不会败的那么惨了。他是个好人,可是面慈心善,胸无城府,根本不是冯立嶂的对手。我总怕他现在以卵击石,不光害了自己,还会害了小弟。没想到,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
“小姐,你是说你还有个弟弟?人就在宁波府?那你怎么不出去见他,让他赶紧走呀”?
方灵仙又哭着说道“我怎么见,我连门都出不去,就是出去了他也不许我见。而且弟弟现在只听他的话,根本就不听我的。冯立嶂现在手里还有弟弟的画像,说不定很快就会被找出来。冯立嶂手眼通天,心狠手辣,要是被他抓到了,一定活不了”。
百合也跟方灵仙一起担心起来“这可怎么办呀小姐,您得救他呀。现在连官府都帮着老爷一起对付天溪堂,估计天溪堂很快就要保不住了”。
方灵仙赶忙埋头写起信来,她心慌意乱,笔下飞起,不一会儿就写好了信,封好信封,交给百合“你拿着信,赶紧去找他,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把小弟送出去,不然我不会再帮他。天溪堂能保就保,要是保不住了,就是关了也不可惜,要紧的是人没事”。百合拿着信从角门出去,到了半夜才回来,方灵仙担惊受怕的一夜没睡,天亮了后才稍微眯了一会儿,却一直恶梦不断,不是弟弟被抓住打死,就是自己的秘密被发现,琇儿、五儿被乔氏残害。吓得她连觉都不敢睡了,不停的打发百合去前院打听消息。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冯立嶂一大早就让杜仲把简山、陈连生从家里叫到府里,把画像拿给他们俩看。他们俩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这个人是谁。把冯立嶂急的直转圈,就差骂人了。陈连生见老爷又要生气,手里拿着画像,看的更认真了。突然,他眼前一亮,指着画像里的人说道“老爷,我想起来这个人了”。
冯立嶂高兴的问道“是谁”?
“是对面耿掌柜的儿子”陈连生斩钉截铁的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十足的把握,反正底气很足。
简山也凑过来看了看,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连生笑了笑“师傅,怨不得你不认识。我也是去懋亭斋给三姑娘买点心的时候见过他一回。当时觉得这个人仪貌堂堂,看着眼生,就随口问了店小二一句,他就跟我说:是跟你们打擂台的天溪堂的少东家。我以为他跟我玩笑,就没往心里去。相貌虽记不清了,但是这个玉扳指我却记得”陈连生指着画上人手指上的玉扳指对冯立嶂说道。也难怪德庆酒楼的账房和陈连生相貌记不住却记住了这个扳指,带扳指的年轻人实在太少见了,让人不得不留意。
冯立嶂听了陈连生的话,愣了一下“你时常去看莺儿”?
陈连生没想到老爷在意的竟是这个,刚才认出人的得意荡然无存,忐忑的回道“府里奶奶小姐都喜欢吃懋亭斋的点心,所以每次回绍兴老家的时候我都会带一些给三奶奶和三小姐”。
冯立嶂语带伤感的说道“你跟玉竹倒是念旧之人。以后再去看莺儿就不要偷偷摸摸的了,跟杜仲说一声,在账上领了银子,她喜欢什么就多买点带去”缓了缓又接着问道“你在天溪堂见过这个人没有”?
简山和陈连生都连连摇头说没有。
冯立嶂叹了口气对杜仲说“董六还没找到,又出了个少东家,不管真假,总算是条线索。你去跟吴友德说,让他去天溪堂查一查。还有你不要进去,让他自己去折腾。多劝劝他,别总由着他犯浑。不能把永安堂这点老脸让他给丢光了”。
吴友德带着人气势汹汹的把天溪堂一阵翻腾,耿掌柜和众伙计求爷爷告奶奶了半天,他理都不理。路过的人见吴友德这个衙门里的恶霸又出来害人,都聚集在天溪堂门口看热闹。天溪堂这几年义诊、施药的在宁波府也赚了不少口碑。老百姓对天溪堂的好感不比永安堂少,随着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百姓们的指责声也越来越大。这些看热闹的可不笨,要是由着这伙人把天溪堂折腾倒闭了,他们以后上哪儿看便宜病去。还有那些白送的膏药、丸药,平时头疼脑热的很是管用。所以老百姓们仗着人多,声讨的也越来越厉害。吴友德也不是傻子,见外面的人越来越多,自己就四五个人,要真是打起来还是自己吃亏,只好把耿掌柜他们一顿呵斥,骂骂咧咧的冲出人群,跑回衙门了。
冯立嶂现在开始担心了,这个所谓的少东家没找到,董六也不见踪影,难道就要这么不了了之吗?他还真是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找到天溪堂的把柄了,以为能把方家余孽逼出来,费了这么多心思连个小虾米都没捉到。
倒是方灵仙听说冯立嶂一个人也没抓到,总算是松了口气。又有信来说他弟弟已经出城离开宁波了,现在很安全,她这才真正放了心。只是这个人如此沉不住气,早晚会害了自己和孩子,要么提前动手帮他扳到冯立嶂,要么只能劝他再等一等,自己能拖多久是多久。要是没有孩子在,方灵仙一定会选前者,现在身边有两个孩子,她不得不替孩子打算。只是这件事难就难在这个人不光是要冯立嶂、乔月娥的命,还要永安堂的命,他一定要冯立嶂尝尝自己和祖父、父亲当年的绝望。他想要冯立嶂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手做大的永安堂轰然倒塌,也让他体验一把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想要他的命很简单,一包药就行了,难的是永安堂。冯立嶂的势力越来越强了,方灵仙不知道这个人还有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
半个月后,隆鑫钱庄给冯立嶂传来了消息,银票在衢州和安庆两地分两次被兑换了,安庆的时间稍晚于衢州。冯立嶂得了这个消息后,立即叫杜仲备足人马、银两,又通知了吴友德,一行人立即出发,昼夜不停赶往安庆,要他们务必把董六给带回来。
杜仲带着人前脚刚走,方灵仙后脚就把消息给传出去了。从宁波到安庆一千多里的路程,就是马不停蹄的跑也得三日,但愿天溪堂的人能在杜仲之前找到这个董六。其实方灵仙也不清楚这个董六到底是不是天溪堂安插在永安堂的眼线,但她能肯定这个人一定是被天溪堂给救走的。所以这个人一定不能被杜仲抓到,不然他一定会把救他的人供出来,那样的话天溪堂就彻底保不住了。天溪堂要是不保,方家想要彻底打垮冯立嶂不知又要等多少年了。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历经艰难险阻终于打败吴王夫差,报了亡国之仇,也不过一十八载,他方灵仙等得起,可有人等不起。
杜仲和吴友德带着人赶了三天三夜总算到了安庆。杜仲拿着冯立嶂和范永璟的手书找到了隆鑫钱庄分号,确定了兑换银票的确实是董六本人。又跟着吴友德拿着刘观的官凭文书到了安庆府衙,信上说他们这些人是来千里追凶、捉拿逃犯,杜仲又向安庆府塞了不少银子,安庆府总算同意帮他们在安庆查找董六的下落。
费了十几天的功夫,把客栈、赌坊、青楼、酒楼、驿站,凡是能藏身的地方都找遍了,连周围的郊县都去了,总算是把人找到了,可还是迟了一步。人是找到了,可找到的却是死人一个,看样子有人在他们到之前把董六毒死了。这下他们都傻眼了,当着安庆府捕快衙役的面又不能表现出异样的神色。安庆府尹听说人找到了,但是已经死了,心想宁波府人死在了自己治下的安庆府,宁波府的衙役也在,按照常理自己须得在安庆帮着他们破案抓凶手,只是此人本就是个逃犯,自己与其费神去抓一个杀了宁波府逃犯的犯人,还不如让这些捕快赶紧把尸首弄走,他们回去有的交代,自己也落得清净。
杜仲他们看人死了,本想就此作罢,回去复命,谁知安庆府尹为了推卸责任竟让他们把尸首运回宁波去,这下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得就地变卖了车马,买了口棺材把尸首收殓了,准备走水路回去。杜仲之前在永安堂已见识过了简山和孟掌柜的能耐,于是把董六住处的所有东西跟客栈老板买了后一起打包收拾了。谁知吴友德见董六人找到了,想起之前说的‘活见人,死见尸’,自己这也算是完成任务了,说什么都不愿跟他们一起走水路,一是嫌晦气,二是与其和他们把时间耽搁在路上,还不如赶紧回去复命,说不定还有别的好处等着。杜仲也是没办法,只得由着他去。好在身上有官府捉拿逃犯的文书,一路上也不怕官府查验。这一走竟是七天,等他们把董六的尸体送到义庄,回到府里向冯立嶂复命的时候已经是第八天的中午了。
冯立嶂见杜仲把董六的尸体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拿了回来,是又好气又好笑。“杜仲呀杜仲,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要是怕安庆府和吴友德看出什么破绽,等他们都离开后,你随便找个地方把他扔下就是,大老远的弄回来,你是准备把他风光大葬还是交给官府处理。唉~跟了我这么些年,还是一点脑子不长,你但凡有陈连生一半我也知足了”。
杜仲被冯立嶂说的一阵委屈,自己费尽苦心的来回两千多里路把董六找到,没有奖赏不说,竟领了一顿骂。心里委屈可脸上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自认倒霉。“老爷骂的对,是我想的不周全,下次一定改。不过老爷,我在董六的房间还捡到一个小瓷瓶,我想他应该是被人用这个瓷瓶里的毒药害死的。说不定简师傅和孟掌柜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上次迷香和银票的线索就是他们发现的”。
冯立嶂笑着说道“还算你有点脑子,瓶子呢”?
杜仲见冯立嶂不生气了,笑着回道“我嫌死人的东西晦气,跟其他东西一起放在义庄了”。
冯立嶂叹口气说“你还真不经夸。叫上简山跟孟掌柜到义庄去看看”。
简山和孟掌柜仔细查验了董六的尸体,又看过了董六随身物品和这个红色的小瓷瓶,发现董六中的是一种名叫“见血封喉”的毒药,“见血封喉”是一种毒性极强的树,主要生长在云贵地区,简山在云南置办药材的时候经常见到,想从毒药上找线索,几乎没可能。
杜仲和简山回到冯府,把董六用剩下的银两和这个瓷瓶交给冯立嶂,冯立嶂拿着这个瓶子翻来覆去的看,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现在董六死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只剩下一幅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画像和一个瓷瓶,既没坐实天溪堂陷害永安堂的证据,也没把方家后人逼出来。查了三四个月,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天溪堂这根刺在他心里扎得更深了。
冯立嶂无奈的看着桌子上的这些细软,略带歉意的说道“不管董六是不是天溪堂的眼线,可总归是我永安堂的学徒。主仆一场,落得如今的下场也是可怜。拿这些银子把他葬了吧,剩下的交给他家里人”。
杜仲、简山走后,他还是拿着这个瓶子翻来覆去的看,怎么都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