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宪良和况旌二人虽久不侵染朝局,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其中的道理和错综复杂的关联都是一样的。二位兄长对这俩弟弟分别叮嘱过后,萧安良把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对大哥说了,宪良劝他看开些,朝局就是这样,相互利用、相互争斗、派系林立、各取所需,党同伐异的事历朝历代屡见不鲜,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给父亲平冤,其他与此无关的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萧安良和况施离开刑部大牢后,立即去打听丁退之的消息了。
二人在大街小巷转了好几天,把户部各官员的府邸都蹲守过了,连额尔图在外面的私宅都找了,还是没发现丁退之的踪影,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这天,二人在新打听到的丁退之故交的家门外盯了一晚,午后又转悠到了南城。正在街上闲逛的时候,况施突然问道“二哥,现在是几月份”?
萧安良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以为他一晚上没睡又糊涂了,像看傻子一样回道“五月,怎么了”。
只见况施兴奋的说道“是呀,五月。二哥,五月正是吃鲥鱼的时候呀”。
听到况施这么说,萧安良真有些生气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吃”?
可况施一点也不在意,还是满脸的兴奋,他拉起萧安良就往旁边的同春园酒楼走,径直上了二楼,找了个能看到楼下大堂和正门口的地方坐下。萧安良以为况施馋了,进京这段时日大都是况施花钱开销、上下打点,辛苦这些天他想吃点好的也无可厚非,自己也不便推辞。只在心里盘算着“五月鲥鱼鲜无价”,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况施见萧安良闷闷不乐,高兴的对他说道“萧二哥,你知不知道,这个丁退之除了长了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巧嘴外,还好什么?”见萧安良并没有要搭话的意思,他又高兴的自问自答道“他还是个品鉴美食的老饕”。
萧安良还是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况二弟你究竟想说什么,可否清楚些”?
况施得意的把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二哥,你在京城这么些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京城哪家酒楼的鲥鱼做的最好。吃鲥鱼最好时机的也就一个月,从长江运来,除去路上的时间,到京城也就十几天的时间可以享用上等鲥鱼。现在是五月下旬,正是京城的讲究人品尝鲥鱼的时候”。
还不等况施说完,萧安良也恍然大悟,紧接着说道“京城只有三家酒楼卖鲥鱼,同春园的厨艺最佳。如果丁退之真是个无鲜不欢的老饕,就一定会来同春园。我们只要在这儿守着就一定能找到他”萧安良也越说越高兴。
况施接着说道“没错,只要他还没让人灭了口,没被关起来,就一定会来。想当初在苏州的时候,狮子楼的大厨丁忧还乡,他竟带着鳜鱼、拿着配料,追到人家家里,就为了吃一道正宗的松鼠鳜鱼”。俩兄弟都为能想到如此好的办法而喜不自胜,竟轻松自在的在这同春园喝起了小酒。二人一边喝着小酒、聊着闲天,一边警觉的盯着楼下,来来往往的顾客他们都要死死的盯着,看上好几遍,生怕丁退之藏在其中,一不留神让他给跑了。
况施还打趣萧安良,在这儿蹲守可比在私宅府邸、青楼妓馆、暗门赌场强多了,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简直就是享受。谁知一连等了五天,同春园的伙计都开始嫌弃他们了。也不点鲥鱼和其他山珍海味,就是一碟花生米、两盘素菜,烫上一壶酒他们能从早上开门,坐到晚上打烊。二人也是越等越紧张,心里装着事,也不把伙计的白眼放在心上。每日照常在这儿等,晚上去栋鄂良臣府上听信。
栋鄂良臣自见了这二人后,发现十年前的案子跟他兄长被查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找到尚书阿克敦,请求重新查阅案卷,查找线索。阿克敦也是明事理之人,让栋鄂良臣不要声张,小心行事。栋鄂良臣这一查阅才发现,鄂伦的案子竟与总理事务大臣鄂尔泰有关。雍正十年,军机大臣、内阁大学士鄂尔泰奉命筹备饷银,三个月就筹到二百万两,当时协助鄂尔泰办理此事的就是还在江苏巡抚任上的鄂伦。几个月后,鄂伦调任两江总督。十一年春,萧沛伦向朝廷上奏弹劾鄂伦在内的两江官员十余人,奏折并没有呈到御前,均被鄂尔泰驳回了。十二年三月萧沛伦因涉嫌鄂伦贪墨案被斩。栋鄂良臣还不清楚这些事情背后还隐藏着怎样的内情,但是在刑部办案这些年的经验告诉他,此事并不像表面看的那么简单。鄂尔泰现在身为总理事务大臣,主理户部、吏部,讷亲主理兵部、工部,皇上让张廷玉彻查长春园一事,不知是有意避嫌,还是对这二人已有所疑虑。看来想把这件事查清楚,非找到这个丁退之不可。栋鄂良臣担心萧安良、况施两个冒冒失失的胡冲乱撞,遇到什么危险,于是派了些人在暗处保护这二人,当然,他也想在第一时间抓到这个丁退之,免得被人灭口。
这天,俩人又厚着脸皮坐在二楼观察食客。虽然前一晚栋鄂大人劝他们想点别的办法,别总这么守株待兔,也给他们提供了很多线索,可他们俩打心眼里觉得丁退之一定会来这儿。栋鄂大人是满人,也没在南方待过,不知道南方食客讲究“时鲜”到了何种地步。只是已经好几天了,还没有丁退之的影子,心中不免忐忑。
萧安良盯着楼下若有所思的说道“二弟,如果你是丁退之,明知有这么多人在找你,你还会不会为了口吃的,冒险跑出来”?
况施被他问的愣住了“这,这还真不好说。要说为了吃丢了性命,还真不至于。可是就眼睁睁的看着,吃不着对他也是折磨”。
萧安良盯着楼下,目不转睛的回道“你说的没错。所以,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吃到这个鲥鱼,还不用自己出面”。
况施这才瞪大眼睛,盯着楼下一个提着食盒的大户人家仆人打扮的男子说道“对,对,所以他会让人替他买回去。二哥,我们怎么早没想到呢”?
二人相视一笑,急忙付了酒钱,慌慌张张的跑下楼,悄悄跟在这个年轻男子身后,从南城转到了西城,七拐八拐的在帽儿檐胡同甲号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这个男子警觉的四处看了看,才敲门进去。从外面看里面的门子、护院还不少,住的一定不是普通老百姓。萧安良和况施也不确定丁退之是不是住在里面,一直盯到晚上,也没见门再开过。二人在外面干着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进去看看,是还好,若不是岂不白耽搁功夫,给了丁退之可乘之机。他们俩商量,萧安良在这儿等,况施照旧去同春园盯着。这个院子的小厮每日照常去同春园买鲥鱼,除此之外就是送水、送菜的人,再没有其他人出入。萧安良在门外焦急不安,一心想找机会进去看看,他想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去找栋鄂大人帮忙了。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同春园打烊后,况施照例来帽儿檐胡同跟萧安良汇合。萧安良以为又要白等一场,谁知丁退之没见到,却见到了自己此生第一大仇人——莫韬。
他们俩躲在墙角打盹儿的时候,只见一辆精致的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二人屏住呼吸,借着月光仔细盯着从车上下来的人,不看还不要紧,这一看把萧安良气了个半死。原来这是原和萧素素定亲的莫怀远之子莫韬的外宅,自己盯了这么多天,找到的却是莫韬在外偷腥的证据。萧安良气急败坏的站起来就走,况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得跟着他。
谁知这一走惊动了门口的莫韬和侍卫,几个兵丁立即上前围住了这俩人。在后面暗中保护他们的两个人正要上前解围,只听得莫韬吃惊的叫道“二哥,怎么是你”?
这下,不光是保护他们的人,连况施都吓到了。这个人竟然认识萧安良,萧安良在京城的熟人自己都见过了,难道他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吗?
只是萧安良脸上冷冷的,根本不接话,拳打脚踢的要从困境中挣脱出去。可他一介书生,怎么打得过这些人。莫韬赶忙说道“休得无礼,都退下。”几个兵丁立即松开这二人,在莫韬身后战成一排,莫韬走上前高兴的说道“二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安良厌恶的看了莫韬一眼,心里恨不得把这人剥皮抽筋,活吃了他。可自己现在没这个本事,父亲和兄长的事要紧,他一言不发抬脚就走。
“二哥留步,你听我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二哥,其实我一直都想找机会跟你解释。当初退婚我也是被逼无奈。你家遭难后,父亲担心引火上身,不许我过问,我至今懊悔不已。之后,你们都回了原籍,我也就再没机会向你解释。二哥,素素她现在怎样,过得可好”?
萧安良听他提起了小妹,鼻子一酸,愤怒的回道“好,特别好。你去阎罗殿问问就知道她好不好”。
站在一旁的况施这才明白此人就是害了素素的莫韬,气得上去扯着他就打“好小子,总算让我碰到你了。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害得素素姑娘连造劫难,害了她一条命,还害的莺儿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你这个乌龟王八蛋,我打死你。你这个不是人的东西,你和你爹都是缩头乌龟,都该下十八层地狱,老天没眼,怎么不一道闪电下来劈死你们”。
莫韬身后的侍卫和门里门外的护院、门子,赶忙上前把况施拉住。莫韬一个劲儿的让他们小心,不要伤着这二人。可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那里是常年在外奔波的况施的对手,莫韬的脸上、身上挨了好几拳,鼻子也被打出了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肿了起来。
莫韬听况施说的,素素似乎已不在人世了,心里更是自责。忙让这二人进府说话,萧安良死活不愿进去,莫韬这才说道“二哥,这里面有你想见的人”。
萧安良听了这话,才满脸怒气、不情不愿的的进了院子。
萧安良坐在正堂,心里还是怒气难消。可恨父亲当年看走了眼,竟把小妹妹许配给这种德性的人,自己也瞎了眼会跟他称兄道弟,成为朋友。以前只想着他是要做自己妹夫的,也是一家人,对他处处关心,掏心掏肺,现在想来真是对不起小妹。
当初母亲和小妹并未因父亲的案子受到牵连,原以为莫家会看在与父亲是故交好友,还是儿女亲家的份上,帮上一把,给小妹一口饭吃。可他莫家不光对父亲没有帮忙,对小妹也是不管不问,还在小妹的官司之后,以小妹女德有亏为名,一纸休书,把她彻底推入火坑。让他最恨的是,当初得知小妹被带到宁波后,他在杭州就写了封信给莫韬,希望他能求他父亲,帮忙找到素素,他萧家不求莫家还认这个儿媳妇,只求救她一命,他自己会照顾小妹一辈子,再也不提儿女亲家之事。可他万万没想到,莫家不仅没有出手相助,只等官司完结,给了他们休书。他们明摆着就等素素入了虎口,无法脱身之后,才出现的,省的被人说他们莫家背信弃义、落井下石。这样的人,萧安良如何不恨,就连况施都看不下去了。小妹的死讯,萧安良至今都还瞒着兄长,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交代。
莫韬见这二人都不言语,指着况施尴尬的说道“这位兄弟可是况钟大人的二公子况施”?
况施梗着脖子、瞪着眼睛说道“是又怎么样?”虽这么说,可他也觉得奇怪,这个莫韬怎么会知道他的。
其实这里面还有个缘故,莫韬挨况施这一顿打一点也不冤。
丁退之因为人过于阴险狡诈,江南官员对他甚为忌惮,他见自己在江南没有用武之处,就到了京城。凭着学识和口才,很快投到当时的户部江南清吏司郎中,现任河南学政俞鸿图门下,这个俞鸿图就是当时陷害萧沛伦、况钟的关键人物。丁退之帮他捏造了萧、况二人贪污的罪证后不久,他们就跟鄂伦和其他官员一起被先帝问斩。丁退之担心自己也会被鄂尔泰、俞鸿图灭口,案子完结后,趁着俞鸿图被调离户部,他也悄悄离开了。
丁退之害怕了,江南是回不去了,诺大的京城,还不知道投身何处。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人,吏部侍郎莫怀远。萧沛伦家的事情,他一清二楚,这个莫怀远虽是京官,可胆小怕事,萧沛伦的事他一言不发,连问都没敢问一句,生怕把自己连累了。他儿子莫韬和萧沛伦女儿的亲事,当初闹的沸沸扬扬,为了撑门面,他还找了许子义和阿克敦两位权臣做媒保亲,萧家出事后,他也是后悔不跌。丁退之于是摸到莫怀远府上,寄了一封信进去,很快莫怀远就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