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方灵仙从风雅居拿到了儿子的衣服,忘了换夜行衣,也来不及换回女装,一路狂奔到府门口,正要砸门时才想起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在心里仔细盘算了一番,拿刀在衣服上挑了几道口子,从地上抓了些灰尘在身上脸上摸匀实了,从密室出来的时候着急忙慌的帽子也忘拿了,这一路奔跑正好把头发也吹得散乱。收拾妥当后在门口徘徊了片刻,这才叫开了门。门子不认识她拦着不让进,气的方灵仙抬手就打“睁大你的狗眼,你姑奶奶也敢拦”。
正巧给门房值夜送饭的厨房管事听见动静挑着灯笼出来,不看还罢,这一看差点吓得半死,只见三姨奶奶一身男人装扮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脖子上满是血,抱着个包袱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外。“我的三奶奶,您这是怎么了。你们这些不长眼的活的不耐烦了,连三奶奶都不认识,还不快让进来”。
几个门子看脸是真的认不出来,仔细听了听声果然是三奶奶,这才趴地上告饶,请方灵仙赶紧进去。
方灵仙也没功夫跟他们置气,一路小跑的到了冯立嶂书房,正巧听到他们在里面说没有确凿证据,不敢去救五儿。她大声喊着“要证据是吗,我这儿有”一把推开门就闯了进去。
看着她这副模样冯立嶂、简山、杜仲、陈连生全都吓得愣住了,听着声音挺熟悉,可这人跟路上的花子一样,冯立嶂正要喊人把这疯子撵出去,方灵仙上前把五儿的衣服打开给冯立嶂看“老爷不是要证据吗,这就是证据。老爷赶紧找何将军去救五儿吧,再迟怕就来不及了”!
冯立嶂木然的接过衣服,整个人都愣愣的,完全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杜仲眼神好“这,这不是三奶奶吗?三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冯立嶂这才上前撩起方灵仙的头发,仔细辨认一番“你…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去哪儿了?怎么还受伤了”?
方灵仙来不及多解释,急忙翻开衣服把污渍拿给冯立嶂看“老爷你看,这衣服是五儿进香时穿的。看这儿,这污渍,这就是五儿人在瑞岩寺的证据。这上面的红桂只有瑞岩寺才有”。
简山接过衣服闻了闻“没错这是红桂!老爷,红桂山药除了皇帝的御膳房也只有瑞岩寺才有”。
冯立嶂看着方灵仙吃惊的问道“这衣服你是哪儿得来的”?
“瑞岩寺后山”。
“大晚上的你跑那儿去做什么”!
“找我儿子!”方灵仙拽着冯立嶂急切的说“老爷,我来不及跟你解释那么多,我傍晚从角门偷偷溜出府去了瑞岩寺的后山,趴在地上一根草一根草的翻找,终于在后山崖壁的树枝上捡到了五儿的衣服。老爷我问过了瑞岩寺只有今天吃过红桂,五儿肯定是把碗打翻了,他们给他换了衣服,老爷五儿还活着他就在瑞岩寺。我有证据了,你快去救他呀”!
简山底气十足的说道“老爷,这就足够了”!
冯立嶂这才下定决心“陈连生、杜仲你们马上带着人去瑞岩寺守着,我现在去府衙找段大人,在我们到之前除了寺里的和尚谁也不能出入”。
陈连生和杜仲集结好人马,片刻不停的往瑞岩寺去了。冯立嶂和简山想好见段大人的说辞,也要往段大人的府邸去,却被方灵仙拦住了“老爷,那我呢”?
“你?你回去等着吧。好好收拾收拾自己,让人请孟掌柜来看看伤的重不重。你放心这次一定能把五儿带回来”。
段大人听说了冯立嶂的公子被歹人绑架后愤之极,丝毫不犹豫的亲自带着府兵衙役一同往瑞岩寺去了。这位段大人是年初新到任的宁波知府,上任来还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建树,这下总算有了表现的机会。自己亲自前去营救被绑人质,既在百姓面前树立了爱民如子、救民水火的好官形象,又能卖几位上峰一个人情,为日后的高官厚禄铺好路。坐在轿子里去瑞岩寺的路上他也有过不安,圣祖爷当年南巡的时候到过九峰山,与当时的瑞岩寺主持衍真法师曾讲经论道、体悟佛法,圣祖爷感念衍真的一片佛心于是给瑞岩寺御笔亲赐了一副“慈济东海”的匾额。段大人生怕会白跑一趟,巴结上峰不成反而落个对圣祖不恭的罪名,但是转念一想这红桂可是铁证,就算人没找到也算是为瑞岩寺扫除流言,维护圣祖爷的佛心。而且他也明白即便是他自己不同意,冯立嶂也可以找况大人、何将军,若是人被那两位上峰救回来,自己不光得不了好,说不定还要被定个治理地方不力的罪名。倒不如赌一把,横竖自己都有说辞,即便有不妥,回头把两位上峰大人牵扯上自己定会安然无恙。
冯府的家丁一个个威风凛凛,手拿火把站在门口,瑞岩寺大门紧闭,也不知里面什么动静。段大人下轿后对身边的随从大声喝道“去叫门”!
寺门打开,现任主持方丈弘法亲自带着僧众出得门来,看着门口阵仗十分坦然,完全没有一点儿惊慌之色“段大人、众位施主,深夜来访有何赐教”?
段大人上前回道“赐教不敢,想请方丈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找个人”!
“佛门即是空门,空门内只有佛没有人”。
冯立嶂上前回道“空门也是门,有门就有人”。
“空门内的人皆是佛门中人”。
“未成佛的皆是人,是人都是大清国的人”。
“不知冯施主要找何人”。
冯立嶂儿子的衣服摊开“找小儿孝珂。孝珂前日到寺里进香,就再也没有回来,几个时辰前我们在贵寺后山捡到了小儿的衣物。方丈佛法济世,佛门向来是治病救人的,冯某也不敢相信这佛门清净地会害我儿,可物证在此,冯某不得不来搅扰”。
“冯施主凭着一件衣物就冤枉瑞岩寺涂害孩童性命是否轻率了些”。
“方丈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冯某怎敢劳动段大人一同深夜前来搅扰佛门清净。”顺手接过陈连生手上的火把照着衣服“方丈请看,这衣物上的红桂可是贵寺之物?这天底下除了皇宫大内也只有瑞岩寺能见如此宝物了。方丈您说,小儿不在寺里,还能在哪儿”?
只见方丈免面带凝色,回头看了看身旁的几个年纪稍轻的僧人,略带迟疑的说“这红桂确是我寺中宝物,今日午间斋饭里就有,许是府上小施主不慎将斋饭洒落,回去时被歹人掳走,把衣物扔在后山嫁祸我寺。段大人、冯施主何不查明了再来问罪”。
段大人实在是没心情接着跟这个和尚念经了“方丈,冯老爷刚刚已经说得很明白,小公子是前日进香时丢了的,我们查找了这几日,所有的证据指向都在瑞岩寺,特别是这衣服上的红桂,您却在这儿扯什么查明真相,本府现在就是来查明真相的。本府知道寺里有圣祖爷亲赐匾额,方丈有恃无恐。敢问方丈,若是当今圣上知道圣祖爷曾经下榻过的宝地出了此等有损皇家体面之事会怎么想,有恶人在佛光普照之下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佛祖还会庇佑瑞岩寺吗?方丈,本府向来敬重您佛法高深、宅心仁厚,可您能保证这一干僧众跟您一样吗?佛虽有慧眼,可这世间之大总有佛光照不到的地方。方丈不如让我等进去一查究竟,倘若真是冤枉了贵寺,本府自会去圣上面前请罪。您看如何”?
方丈沉思片刻,走到一边低头念道“阿弥陀佛,众位请吧。务必小心,莫要伤到寺内的飞蛾蝼蚁”。
方丈这话大有深意,段大人、冯立嶂心领神会。
段大人让黄荆、德福、德贵一起将当日的情形重现一遍,衙役们沿着他们当日走过的路小心翻找,他自己则亲自指挥一队府兵在大雄宝殿找,他知道圣祖的匾额就挂在后面法堂的正殿上,所以一步也不肯多踏!冯府的家丁们举着火把连草窠树根、墙角砖逢都不放过。简山则拿着水烟壶这儿敲敲那儿打打看能不能找到密室地道。冯立嶂面色凝重的站在一边看着忙碌的人群,突然目光停留在了边上围观的僧人们,他发现方丈身后有两个和尚似乎很紧张的样子,其他和尚都目光坚定,面带怒火,唯独他们俩的眼神随着衙役和简山转,当简山和衙役们找到大雄宝殿后廊下时,其中一个和尚在偷偷擦汗。冯立嶂连忙走到简山身边对他耳语一番,简山听后叫了两个衙役去后厨抬了一桶水进来,顺着后廊一点点的倒水,拿着火把仔细观看渗水的痕迹,突然简山喊道“老爷,这里有问题”。
听到简山的喊声后,众人都停下了跑过来看“老爷您看,这条缝隙的水渗的最快”。
大家这才发现其他的水都顺着砖块的接缝散开了,唯独这两块砖的接缝处是渗了下去,而且速度很快,说明这两块砖是活动的,而且经常被打开。简山用水烟壶敲了敲地面,可能是砖块太厚了,声音上并没有太大差别。“老爷怎么办,要不要撬开”?
冯立嶂想了想让人把正殿的段大人请了过来,段大人看了一会说“这里应该是密室入口,肯定有机关,我去问问老和尚机关在哪儿”。
“方丈,地方我们找到了,麻烦您把机关打开吧”!
“阿弥陀佛,段大人老衲在这瑞岩寺已经三十年了,从未曾听说过有什么密室,大人若是搜完了就下山去吧”。
“老方丈,您可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明摆着这个后廊有问题,您若是不配合,那本府只好让人砸了这后廊”。
“大人这里可是佛门,容不得你肆意妄为”!
“佛门!本府这是为了救人!佛门倒成了你们为非作歹的屏障了”。
冯立嶂见二人快要吵起来,生怕段大人真让人拆了后廊,赶忙过来指着那个很紧张的和尚说道“既然方丈不知,那可否请这位小师傅来打开机关呢”?
方丈回头看着这个小和尚厉声问道“慧觉,你知道机关在哪儿吗”?
这位叫慧觉的小和尚战战兢兢的回道“师父,徒儿不知”!
冯立嶂举着火把走近慧觉看着他说道“慧觉师父,冯某进寺之前已经答应方丈,绝不牵连寺内任何一人。但前提是你们得把我儿子交出来。我们现在证据确凿,人证物证具在,小师傅若是还不肯说的话,冯某只能求段大人请小师傅去衙门一叙了。”冯立嶂把火把交给陈连生在慧觉耳边悄声说道“我知道你是受人指使,代人受过,只要我儿无事,我绝不追究寺里任何人”。
小和尚还在犹豫,冯立嶂接着说道“他许你的报酬冯某再加十倍,你有了钱想去哪儿去哪儿,他和方丈都拿你没办法”。
小和尚看这阵仗知道若是再硬抗下去,皮肉之苦是少不了了,这才进到大殿里,也不知按了什么地方,只见那两块有问题的砖忽然下落,里面的砖也纷纷左右移开,出现了一条暗道。众人喜不自胜,陈连生拿着火把第一个冲了下去,冯立嶂、简山杜仲紧随其后,不一会儿听到里面传来陈连生的声音“找到少爷了”!
冯立嶂看见儿子老泪纵横,只见儿子穿了一身不合身的长衫,手脚被绑、双眼被蒙,缩在墙角吓得直发抖。冯立嶂上前抱住儿子安慰道“五儿不怕,爹爹来救你了”。
五儿听到父亲的声音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陈连生七手八脚的把绳子解开,赶紧给五儿搭脉看有没有内伤,然后检查了身体、眼耳口鼻确定无恙,这才从冯立嶂手里把他接过来,怕他被外面的人和火把吓着,用长衫盖住头抱了出去。
段大人见孩子真的在密室喜不自胜的对方丈说“老方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居然在佛祖脚下行此苟且之事,你们就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吗”?
方丈见陈连生从密室抱了个孩子出来十分的吃惊,痛心疾首的问道“慧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绑的这孩童不成”?
慧觉吓得连忙跪下“师父,徒儿是受人蛊惑,一时贪财才和慧明帮人藏了这孩子在密室,求师傅饶恕徒儿”。另一个也很紧张的和尚听到自己的名字也赶忙跪地求饶。
“你们竟敢当着佛祖的面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监寺何在”?
一位年纪与方丈不相上下的大和尚上前道“主持师兄请吩咐”!
“犯下如此大错,该当何罪”?
“打一百戒棍,罚抄戒律百遍,闭门思过一年”。
段大人嘲笑一般的说道“好了好了,方丈也不必在本府面前演戏了。冯老爷刚才也说了这两位小师傅并非贼首,刚刚我们也答应了方丈,既是佛门中人自有佛祖惩罚,本府也就不追究了,日后若是贼首落网,还要请两位小师傅去作证指认。今夜多有打扰,人既已找到,那本府就先行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走。
“你…”气的方丈有口难言“把他们俩带下去,延法师弟你要亲自看着他们受训戒”。
陈连生跟几个家丁先把五儿送了回去,冯立嶂、杜仲、简山还在密室里查看。这密室在大雄宝殿下面,里面十分宽敞,是当年建寺之人为了躲避战乱、保护僧侣而建造的,谁知竟成了这伙恶徒为非作歹的庇护所。
这偌大的密室里只有一张桌子一盏油灯,空荡荡的说话都听得到回声。冯立嶂四处查看着“你们可看出些什么道理”?
杜仲努着鼻子说“老爷我好像闻到些酒香”。
简山指着入口台阶处一点亮黄色的粉末说道“老爷这好像是鼻烟”说着挑了一指甲送到鼻下闻了闻“嗯,确实是鼻烟,而且是加了龙涎、麝香、冰片、紫袍山茶等数十种名贵香料陈化了三十多年的极品”。
冯立嶂也凑过来闻了闻,竟然一阵颤栗,这味道他太熟悉了!二十年前他去找方百草的时候,方百草闻的就是这样的鼻烟。此时此刻,是他这二十年来和方家距离最近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