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初闻顺帝罪己诏,心痛不已。于是,忙趁百官下早朝之时,以公主之尊,跪在殿前,素衣脱簪,祈告上天。
恰巧那日,乌云遮盖,滚滚天雷,须臾之间,便大雨倾盆。
容华不惧大雨,仍跪在殿前,作揖磕头,祈告上天。
“愿皇天怜见,莫要怪罪陛下,容华惟愿替陛下受罚,虽死不悔。”
“皇天后土,列祖列宗在上。此事因容华而起,与旁人并无干系。容华愿一力承担,万莫怪罪于陛下。”
“此事乃容华一人之罪,甘愿遭受天罚。愿陛下万岁,风国千秋万代,国泰民安。”
春雨尚凉,容华瑟瑟发抖,仍于雨中挺立,口中祈告之语,诚心实意,令人感动。
百官散朝,出殿见此,皆不敢移动。
摄政王许墨沉默跪下,伏下头来,音色干脆,可穿透雨幕,钻入百官耳里。
“臣深受君恩,同时拥有王爵和侯爵,乃风国史无仅有。”
“臣无功受禄,心中有愧。惟愿替陛下与公主分忧,甘受天罚,以报陛下厚爱。”
“臣愿为陛下与公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他臣子见此,只得一同跪于殿前,任大雨敲打,冷如心扉,且纷纷附和许墨,伏地磕头,声音整齐划一。
“臣等亦愿为陛下与公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容华仍旧磕头,额头磕出血来,如一点朱砂,绝美凌厉。她用眼角扫了一眼许墨。
摄政王许墨,跪在容华左侧,积石如玉,列翠如松,就连跪姿也是美妙绝伦。
雨水从许墨脸上流过,留下几道蜿蜒的痕迹。雨雾浸湿了许墨的睫毛,睫毛上有细小的水珠,好看极了。
容华表情转了又转,留下一丝冷意。好个许墨,好个能屈能伸、表里不一的摄政王!容华想着,许墨这一番惺惺作态,表这一顿虚假的忠心耿耿,不知要收买多少人心,可怜自己,被这冷雨淋着,头也磕破,倒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许墨这人,实在可恨,又矛盾至极,表面功夫做得万无一失,暗地里的手段却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如今,许墨带头于雨中跪倒,表了他的忠心,彰显了他的贤明,倒洗脱了几分“挟天子以令天下”的嫌疑。
关键是,许墨带着其他官员下跪,这些官员刚上了早朝,一直站立着,本已有疲累,再于冷雨之中跪倒磕头,怎能忍受?况且有几个德高望重的官员,年老多病,更不能忍受。要是再跪得久了,这些官员可能便要怨恨她容华了。
本来,顺帝罪己诏出了后,容华又想出了殿前祈告,顺帝来迎,更加彰显姐弟情深,在官员心中留一个好印象,巩固已得的好名声。因此,容华暗地里询问了钦天监,知道今日有大雨倾盆。
容华便专门挑在今日。一大早,便趁百官上朝之时,于大雨中,素衣脱簪,祈告上天,做足了戏码。要不是许墨从中搅和,必定大获全胜!
容华有些着急,阿弟要是还不来,这些官员被淋成落鸡汤,又冷又冻,心中难免不满。要是再有体弱些的官员倒下了,那她和阿弟可就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许墨觑了一眼容华。见她仍不住跪拜,芊芊弱质,虽看着狼狈,却有几分惊心动魄的美丽。这女人从来美貌,却不自知,心思倒是缜密,最会作戏,更会骗人。
许墨嘴角吊起冷嘲,牙根紧咬,随即,却再次跪伏磕头,声音情深意厚。
“皇恩浩荡,墨蒙圣恩已久,先是摄政王,现为爱民侯,不日,又将是驸马。墨得蒙圣恩,日夜不敢忘。今愿替陛下与公主排忧解难,替受天罚,虽死不悔。公主玉体贵重,大婚在即,望公主回府,以保重玉体。”
许墨这一招,实在是高。先是再次表了忠心,然后力劝容华回府。因为容华回府,这些官员们也才能起身,不再遭受这冷雨。这么一来,许墨轻轻松松,卖了一个人情给百官,官员们自然感激他。
容华戏还没演完,当然不肯回府。只能任雨打风捶,长发淋湿,还要不断磕头,口中祷告,当真是苦不堪言。
百官也开始附和许墨,力劝公主回府,万望公主保重玉体。
容华不为所动,并不回应官员,装作一心只想着顺帝之事,不作他想。也仍旧叩拜祷告,祈愿感动上苍,饶恕顺帝,这些个苦情戏码演了个十足。
好在,不多久,顺帝听闻长姐跪于殿前,替己受罚。不顾大雨阻拦,赤足而奔,迎向容华。
容华松了一口气,却因久跪殿前,又遭雨淋,见顺帝迎来,却未遮伞,又是赤足,一时急火攻心,口吐鲜血,狼狈倒地。
顺帝年小,无法搂抱起容华,又奔得太急,左右內侍没来得及跟上。许墨见此,急忙上前,拥容华入怀,口中念到。
“情非得已,恕墨唐突。”
然后许墨翩然起身,搂起容华,向内宫走去。
其他官员仍旧跪着,他们面向顺帝背后,作揖磕头,山呼万岁。一时之间,呼声响彻天际,气势如虹,贯彻长空。顺帝转身,上前几步,扶起了赵丞相,语气诚恳。
“丞相请起。”
“众爱卿平身。”
“众爱卿为朕,辛苦受累,朕心中不安。”
“雨大,不宜久留,请各回府中,不要染了风寒,让风国少了栋梁,让朕少了倚靠。众爱卿之忠心,朕感激不尽。”
这一席话下来,官员们感觉如春风拂面。刚才心中的些许怨怼,也被顺帝的几句话抚平了。赵丞相带头被顺帝扶起了身,随后其他官员也起了身。有几个年老或体弱的官员,因腿脚跪麻,未能顺畅起身的,顺帝必定赤脚而行,前去搀扶。
一干臣子受宠若惊,个个抱拳行礼,真心诚意,山呼万岁。
顺帝打发了官员们,便赤足狂奔,终于赶上了许墨,跟在其身后,默默无言,任雨水肆虐。
此时,并无外人在场,许墨也懒得装恭谨的样子了。他抱着容华,斜了一眼顺帝,并不言语。
其实,许墨心中着实不好受。毕竟,他抱着容华,闻到了一丝女儿香,若有若无,香甜细腻,时刻提醒他,此刻抱着的是个女子,而他一向厌恶女子,避之不及。
可惜,怀中的容华,他却不得不抱。他得忍着,尽管他忍得嘴角抽动,全身僵硬,咬牙切齿。
但是,还好,他许墨一向懂得如何忍耐。就像他知道,容华与容齐,也是这般忍耐他的。
许墨偏头,看见容华被冷雨浇脸,睫毛忍不住,一直在颤动。
许墨笑了笑,心中稍微好受了些。许墨是故意的,他知道容华早已醒了,如今是在假装晕倒,却拿她毫无办法。所以他故意正面托着她,让飘风急雨,都敲碎在她的脸上。
有些碎雨从她眼角的缝隙,进入了眼睛。甚至,她紧闭着的眼被激得洇出了泪,睫毛上都沾了湿意,估计难受得紧。
其实,许墨不知道,眼里的碎雨,算不得什么。要命的是,有些冷雨,呛入了容华的鼻中,她鼻中又痒又痛,如在地狱,想打喷嚏,却又只能极力忍耐。
容华在心中,默默问候了许家的列祖列宗,可是仍旧于事无补。最后,她实在无法忍耐,便勉强抬起脖子,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但容华从始至终,并未睁眼。她爽利的打了喷嚏,便闭眼转过头,脸贴在许墨衣服上,躲了躲骤雨,仍旧假装晕倒。
许墨嘴角抽动,双手僵硬至极。顺帝发现自家阿姐难受,急忙赶上来,并排与许墨行走,拿起自己阔大的袖子,盖在了容华脸上。至此,容华那张俏脸,才算是少了些凉雨的折磨。
“顺帝与公主,这一出出骨肉情深的戏码,感人至深。墨实在佩服之极。”
许墨顺了口气,冷不丁张口说了话。
顺帝依旧亦步亦趋的跟着许墨,小心翼翼的遮挡阿姐,生怕阿姐再受罪。听了许墨的话,扬起仍显稚嫩的脸,只冲许墨笑了笑,并不答话。
阿姐说过,要自己尽量少与许墨接触,少与许墨交流,只要不逾礼便可。
顺帝大了些,才明了阿姐真正的用意。许墨喜好男子,为防许墨惦记,阿姐才让自己与许墨保持距离。如果许墨真霸占自己,在羽翼未丰之前,那可真是无能为力。
容华从来心思细腻,当年他们刚被许墨接回宫,被闭锁了全部讯息,举目无亲,无人依靠,可她仅仅凭少许的接触,便察觉到许墨喜好男子,避讳女子。
她那时年纪不大,阿弟年幼,但因在市井摸爬滚打,见识了人性之恶,便起了防备之心,怕许墨打主意到阿弟身上,所以时刻紧盯。
容华再更了解许墨之后,知道了他更多怪癖,便利用这些怪癖,减少许墨与顺帝不必要的接触。
许墨喜洁净,不喜胭脂香气。容华便几天不让阿弟洗澡,反正阿弟与自己流浪之时,常常没有条件洗澡,也早就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就算实在受不了,需要洗澡之时,也会在阿弟洗完澡后,给阿弟的头发上涂抹厚厚的桂花油,头发油光闪闪,桂花香飘十里远。许墨和阿弟见面之时,便时常需要掩鼻而语,实在不便。
容华正为此事得意,却听说许墨以內侍服侍皇帝不利,未尽奴才之责为由,杖毙了顺帝的近身內侍,把年幼的顺帝吓得惊悸不已,连续几日高烧不退。
容华日夜不离照看顺帝,不敢睡觉,稍一闭眼,便觉那些被杖毙的內侍,披头散发,凄厉异常,来找自己索命。容华心惊不已,被吓得缩成一团,可为了阿弟,她必须挺过去。
许墨趁此机会,给容华和容齐好大一个下马威。容华深刻认识到,在许墨眼里,人命真的如草芥,不值一提。她和容齐若不是容家唯一血脉,也是如此下场。
容华至此,不敢再自作聪明,只事事叮嘱阿弟。因晓得许墨讨厌女子,许墨与阿弟单独见面之时,时时送汤送衣,去许墨面前晃荡,膈应他,好减少许墨与阿弟独处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