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了一场雪,山荷就进了趟宫。
随后,容华便急匆匆地回了许府。
甫一回府,还来不及换衣,就直接带着仆婢去拜见许松。
许松仍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手上托着暖炉,地上烧着无烟碳,身上还围了一层又一层的皮袄。
容华脸上带着谦卑的笑意,恭敬地捧了一杯热茶,向前递给了许松。
许松放下暖炉,腾出了手,接了那杯茶,用茶盖撇去了杯中的浮茶,脸上浮出一惯虚伪的笑意。
“公主身份尊贵,向下官奉茶,实在折煞了下官。”
虽则这么说着,语气却没什么感激,反而带着高高在上的睥睨之感,显然是面子上的客套话。
容华心里明镜似的,果然,许墨的虚伪与许松一脉相承,不愧是父子。
可是,尽管知道,却还是要假装不知,甚至还要说出些奉承话来,高高捧着许松。
容华屈膝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语气陈恳。
“本宫虽为公主,但亦是许家的媳妇,媳妇伺候公公天经地义,哪里有什么折煞不折煞呢。”
“再说了,俗话有云,再大大不过人伦,媳妇给公公奉茶,合乎人伦,最是再正不过的理儿了。”
这几句话,说得许松心情舒畅,让他不由得眯了眼,眼中闪过一分志得意满。
“媳妇既这样说,也不枉费为父为你付出的心血了。”
许松顺驴下坡,称了容华为媳妇,又暗含深意,话中别有所指。
容华心里咯噔一下,想不到许松会主动提起这茬儿事,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得假装不懂。
“媳妇愚笨,不知公公的意思是?”
许松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又围严实了身上的皮袄子,缓缓说道。
“公主急匆匆赶回许府,所谓何事,真当下官不知?”
容华见许松有些愠怒她的装傻充愣,立马伏下头,小心翼翼道明了原因。
“公公眼明心亮,自然知道媳妇回来所谓何事。只是,王爷一向看重月苑那位,要是那位出了什么事……”
许松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眼里阴毒异常。
“江流石不过一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自己身子不争气,生了重病死了,干旁人何事?”
“可是……,就怕王爷回来,责怪媳妇没照看好他,迁怒于媳妇,媳妇势单力薄,实在害怕。”
容华捏紧帕子,眼色怯懦,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人各有命,江流石身负沉疴顽疾,病死了是常事,墨儿谁都怪不了。”
“公主放心,万事有下官在,保管公主万事大吉。”
许松一点也不担心,他做事滴水不漏,就算是墨儿,也抓不出错处来。
“这……”
容华看起来还是不放心,面上十分为难,语气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公主不用担心,江流石会是病死的,与人无尤。”
许松说到这里,脸庞上的笑容突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带着点渗人的阴森。
“而且,江流石不会是暴病而亡,生重病该有的缠磨他都有。”
“公主可去月苑瞧瞧,被重病缠磨得只剩一口气儿的江流石,当真有趣,必可泄公主长久以来的怨气。”
在许松看来,江流石夺了许墨的宠爱,让容华备受冷落不说,时时被羞辱,要去照看卑贱如泥的江流石,容华心中该是恨极了江流石。
所以,他以为,容华看到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江流石,必定大快人心,也算自己卖给她一个人情。
容华内心悲痛欲绝,面上却露出了灿笑来,甚至又行了大礼,伏在地上,语气颤动,十足的感激涕零。
“公公大恩大德,媳妇没齿难忘。没了江流石,媳妇有信心挽回王爷的心,与王爷夫妻恩爱,将来为许府开枝散叶。”
许松听到开枝散叶,眼中立马放了光,一种由衷的舒畅从内到外,显出几分和蔼可亲来。
“公主快快请起。这是下官应该做的。”
“待江流石一死,公主就再不必为了讨墨儿的欢心,而去刻意照顾那等卑贱之人了。”
许松从骨子里看不起江流石,觉得看他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偏偏墨儿喜爱。
原本世家子弟,喜爱个小倌也没什么要紧,可这江流石是个狐媚的,迷得墨儿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差点误了大事。
自己与许家全族暗中使了多少手段,才堵住了赵家那帮人的嘴,替墨儿求娶到公主,好谋求大事。
只要公主进了许府的门,生下男孩儿,就可即刻除去公主与小皇帝,让有许家血脉的孩子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孩子还小,许家可为其代掌天下,整个天下都将是许家的囊中之物。
待那孩子长大,再生下孙儿,让孙儿三代还宗,以许姓取名,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就可易姓为主,改容家天下为许家江山。
这样一举多得的好事,墨儿却为了江流石犯了糊涂,一直冷落公主,就连公主的示好也视若无睹,实在可气。
见墨儿不成体统,本想暗中除去江流石,可奈何墨儿护他护得紧,自己一直没机会下手。
好在这次南方出了流寇,墨儿奔赴去了江南,自己才有可乘之机。
其实,墨儿走前为江流石谋划好了一切,本来万无一失。
可惜,千算万算算漏了一招,这才让自己寻得了突破,让江流石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生了病。
就算墨儿今后查到了什么,可江流石生病是真的,谅他也查不出什么。
况且,他们终究是父子,墨儿再怎么样也不会捅破了天去。
容华又伏下身去,把双手放在额头,向许松磕了一个头。
“媳妇儿多谢公公。”
许松摆了摆手,示意容华起来,又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杯,喝了起来。
“公主快去月苑瞧瞧看看,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许松说完,还自顾自地的笑了声,脸上带着病气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容华心中冷笑,许松捉得了个机会,铲除了一直以来的心头大患,自然心情舒畅。
可是,江流石的命也是命啊。他还那么年轻,不应该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害死。
容华心中越冷,脸上却显得越舒畅,仿佛也与许松一般,因少了个心腹大患而全身愉悦,让许松瞧不出丁点儿异样。
为了显出急切,容华一拜别许松,就带着志得意满的神情去了月苑,仿佛要去看江流石的笑话,去除心中的恶气。
一进入月苑,容华便再不许人跟着,让自己梨白院的人都守在苑中,成围合之势站立。
这样一来,只要有生人进来,梨白院的人就可第一时间提醒容华。
月苑的白玉阶如旧,雪景秀美,却让人觉得肃杀。
容华目不斜视,无心欣赏雪景,只步履匆匆,朝江流石的卧房行去。
可待真的到了卧房门口,容华却踌躇不前,她不知推开这扇门,会见到怎样的江流石,也不知他是否还活着。
许松做事的确严丝密合,山荷这样机敏的人,还时刻住在许府,都没有发觉异样。
要不是他为了卖自己一个人情,故意放出江流石病重的消息,恐怕自己现在都还蒙在鼓里。
终究,容华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门。
那扇门缓缓打开,发出一声儿嘶吼,随后,屋中特有的气味像洪水猛兽一样涌了出来,全都向容华扑了过来。
那种气味是属于久病的人特有的,其中还夹杂着江流石身上时刻变化的香味,说不出的古怪破败。
容华拿着手帕挥了挥无处不在的气味,轻轻向里摸索,唆视着屋内的一切。
江流石披散着长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见有人进来,迷迷糊糊地要水喝。
“是…谁?可…不…可以,咳咳咳,给…口…水喝,咳咳咳…,凉…水也…行。”
他一边说一边咳,断断续续说几句话,却像用尽了全身力气,语气也很是卑微。
容华看着这样的江流石,心中像压了一块巨石,透不过气来。
但好歹江流石还有意识,还晓得要水喝,总还是好的。
容华没有出声,轻轻向桌旁走去,摸了摸茶盅,发觉空空如也,连口凉水也没有。
这时候,一丝寒风吹来,冻得容华一个哆嗦,再往屋里一瞧,发觉屋里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是冷冰冰的,一丝儿热气都没有。
容华赶紧去把门窗关紧,把揣在怀兜里的手炉拿了出来,捧在手上,往床边走去。
冬日里天沉得早,不过晌午时分,屋里就有些暗了。
江流石在床上躺着,容华有些看不清,只好走得近些。
一到床边,容华摸了摸被子,却发觉那是一床极薄的被子,夏日里盖着乘凉的。
容华有些心疼,一手拿着手炉,一手去摸江流石的额头。
还好,额头没有发烫,只是冰得很,显然冻坏了。
“公……主?”
江流石感觉有人摸自己的额头,人转醒了来,他直觉是公主回来了,垂死之中也惊喜得发出了声。
只是他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句“公主”,叫他好似要咳出肺来似的。
容华见他咳得可怜,连忙抓住他的双手,把手炉放在上面,让江流石暖暖手,自己则帮他拍背,助他顺气。
春气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