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石担心极了,绕着破庙坐立难安,生怕公主冻毙于风雪之中。
“水…,咳咳…,水…。”
一个老人昏昏沉沉的,咳了起来,嘴中迷迷糊糊的要着水。
江流石连忙舀了碗热水,送到了老人嘴边,老人缓缓地喝了口,神志仿佛慢慢清醒了过来。
“真…好…呀,大冬天…的…咳咳…有碗…咳咳…热水喝。”
江流石听到老人说话,有些欢喜,这些老人自从遭家人抛弃,就一直不言不语,就像个无知无识的活死人一般。
加之在逃难的路上,又受了冻,几乎全部都病倒了。
没有求生意志,又一身病痛,他们只默默的等死。
“老人家,你好些了吗?还要喝水吗?”
江流石开了口,望向老人,眼中都是善意。
这个老人缓缓睁开迷糊的眼,瞥见了江流石,见他石破天惊的貌美,不似人间物,以为见了神仙,一时激动起来。
“是…神仙…来了呀。咳咳咳…,难怪有…热水…喝。”
江流石有些愕然,不知老人为何把他错认成神仙。
也难怪,如今大雪封路,他又单独与公主一起,不必见旁人,自然不想再把容貌作遮掩。
毕竟,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容貌,在心爱的女子面前,自然更加爱护,每日里都用雪水净脸,头发也梳得垂顺。
因此,老人神志初初清醒,把他认作神仙,倒也不甚奇怪。
“咳咳……神仙呀。下一辈子,我不想当人了。苦哇……”
江流石听了这话,也不纠结神不神仙了,他理了理老人脏乱的头发,开口询问道。
“那老人家想当什么?”
老人还不是十分清醒,他朝外看了看,风雪吹进来,糊了他一脸的寒气。
“不…知…道。反正…不…当…人就好…了。”
老人说完,又剧烈咳起来,怎么也停不下来。
江流石连忙帮他翻身,又帮他拍背,可这些都于事无补。
老人太虚弱了,排痰无力,喉中的痰不上不下,死死地卡在其中。
很快,老人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脸上憋得紫红,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江流石急得脸上都是汗,手上加大了力气拍打,想要帮助老人把痰排出来,可终归是于事无补。
老人没有力气了,睁大了眼,死盯着虚空中的一点,苍老又悲凉的呜咽着。
“咳咳…咳咳…”
“咳……咳……咳……”
江流石见于事无补,立马再加大了拍打后背的力度,急急喊道。
“老人家,快使劲儿咳,把那口痰咳出来就没事儿了。”
在最后的时刻,老人不知从哪里来得的力气,居然伸出了手,四指弯曲的散开,轻轻的喊了句。
“阿…娘…,我…疼。”
终于,老人的枯瘦的手软了下去,江流石想去握,却怎么都握不住,
江流石看着老人断了气,一时有些茫然,又感觉悲凉,
突然,火堆里的火星子跳动了一下,惊醒了江流石。
江流石回过了神,轻轻摸了摸老人冰冷的额头,脸上一片悲悯。
原来,在人垂死挣扎的时候,喊的是“阿娘”。
江流石想,我没有阿娘,大抵,自个儿在垂死挣扎的时候,只会喊“公主”吧。
待老人的身子都发僵发硬了,江流石才爬了起来,想要背早已断气的老人去外面葬了。
可惜,人死如灯灭,全身软得没有骨头,根本背不起来。
江流石身子上还有伤,不能施展内力,不然会加重伤势,他不想自己再伤了,让公主操心。
他想了想,去外面化了些雪水,替老人擦洗了身子,又替老人梳了发,整理了衣服,看起来体体面面的。
江流石做得认真,仿佛在做极重要的一件事。
其实,刚刚那位老人断气的时候,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早把旁边几个病得不是太重的老人都惊醒了。
但醒着的老人们无动于衷的看着,麻木的眼神透着死气。
他们不言不语,甚至老人的垂死挣扎都掀不起他们半分心绪。
就算是有什么心绪,那也是羡慕,羡慕老人得到解脱。
世人皆苦,他们这些被亲人抛弃,又人老无用的人,活着更是苦中之苦。
死了,反倒是件再好不过的事儿。
直到这些老人看着江流石为死去的老人梳洗打扮,让老人得了最后的体面,这些老人们才第一次涌出了一丝热气。
他们想,这里的老人不会有人撑过这个冬天。
但要是有个神仙似的人物,送自己最后一程,那倒也是体体面面,算得上风风光光了。
江流石为死去的老人梳洗体面后,才缓缓撑死身子,把老人往外面拖。
外面北风呼呼,风雪交加,迷了他的眼。
江流石顾不上擦眼睛,只顾着替老人找一处洁净地,寻了许久,才寻得一个角落。
那里有株瘦小的梅花树,散发着淡淡的梅香,梅花高洁,它的地下,想必是个好去处了。
老人被埋在了梅花树下,梅花树上被江流石刻了字,算是为老人立了一个墓碑。
待江流石做好了一切,正想转身,却瞧见了抱着一捆柴立在他身后的容华。
容华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睫毛上都晕染了雪气,不知已站了多久。
“老人走得安详吗?受没受苦?”
容华垂着眼,不敢直视那株梅树,眼里有藏也藏不住的悲伤。
江流石迎着风雪,走到容华跟前,抖落了她一身的风雪,才淡淡地说道。
“老人家也算走得安乐。阿容不必难过。”
我的公主啊,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嗯。那就好。”
容华勉强地笑了笑,再没有说话。
江流石有些心疼,但他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便轻轻握了握容华被冻得像冰块的手,又顺手接过她怀中被抱得温热的柴。
“走吧。阿容,这里有梅花,老人家想必是喜欢的。”
容华忍着泪意,轻点了下头,就转过身去,无言地走回了庙门,江流石则紧紧跟着她,寸步不离。
待回了庙中,江流石替老人们的火堆添了柴,又依次替老人喂馒头汤,忙得脚不沾地。
容华不说话,静静地烧了些水,把刚刚在雪地里摘的野果在锅中煮软。
江流石忙完了,就坐在容华旁边,从怀中掏出了一枝红梅。
红梅枝头的雪还未化净,颤颤巍巍的雪沾在梅花枝头,实在十分明艳动人,别有一番风味。
江流石没有把雪抖落,只把那枝还带着雪意的红梅递给容华,脸上的笑意动人心魄。
“喏,阿容,给你的。”
容华没想到江流石怀中竟藏了枝梅花,一时有些发怔,不知道拿手去接。
江流石也不恼怒,抬手就把梅花插入了容华的鬓发之中。
“刚刚看到这枝红梅,只觉得甚配阿容。”
“于是,我便在心中向那位老人家求了又求,说想要那枝梅花配阿容,不知老人家肯不肯割爱。”
“或许是心诚则灵,我求过了以后,看中的那枝红梅突然朝我落了一团雪,可见老人是同意了。”
容华反应过来,有些惊喜,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发中的红梅,脸上也有了些笑。
“你攀折的是红梅,为何要向老人家求?”
江流石替容华顺了顺发,又烤火把手烤得滚烫,把滚烫的手贴在容华脸颊上,好替她暖一暖。
“因为,老人家葬在梅树下,那株梅树就是老人的家了呀。我想在老人的家里拿东西,不求他求谁呢?”
容华听江流石说老人有株梅花当作家,心中竟莫名的宽慰了不少,仿似老人真的有个家似了的。
江流石细心,替容华暖和身子的时候,发觉她手上多了不少血痕,他心疼极了,连忙拉起容华的衣袖,想要检查伤势。
“怎么了?手上怎么多了这么些血痕?可是碰着什么了?”
容华扯回衣袖,遮住了累累血痕,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没什么,就是摘野果的时候,差点从树上摔下来,幸好我机灵,最后时刻抓住了树枝,还带回了这许多野果……”
说者不在意,听者的心情则大不一样了。
江流石听着,竟被吓得发抖,如果……,如果没了公主……。
他不敢想象,只不自觉的吓得手脚冰凉,心如在冰窟里一般。
“阿容,不要再说了!”
江流石的声音极大,吓得容华一个激愣,她看向江流石,江流石却害怕的扑了上去,紧紧的拥着容华。
“阿容,不要再冒险了。我害怕……”
容华莫名其妙,下意识的问道。
“你害怕什么?”
江流石意识到自己一时情急,露了不该露的情绪,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说道。
“我害怕你出了什么事,不好向王爷交待。”
容华听了,有些想发笑,她拍了拍江流石,试着宽慰他。
“阿石,这你不用害怕。只要你没事就好啦。许墨又不在意我。”
可是,我的公主,你可知道,在我心中,你比任何人都重要,任何人。
“阿容,算我求你,不要再冒险。”
“阿石,你放心吧。我从前与阿弟流浪的时候,什么危险都遇过,和野狗抢食也是有的,更别说只是爬爬树摘摘果子了。”
“反正你不能再去,要去也是我去。不然我绝不让你出去。”
“呃……可你病才好呢。”
“我顾不得这么多。”
江流石的语气是从来没有的强硬,手上的力气也大,把容华抱得都快喘不过气了。
“呃,阿石,我应了你就是了。你能松松手吗?你这么抱着,我气都出不过来了。”
江流石一听,脸上瞬间爬满了红,羞恼得耳朵都发起了烫。
他不舍的放开了容华,有些窘迫,不敢看容华,低着头说了一句
“我去给老人们喂野果。”
说完,就爬起身子,风也似的跑了。
“啊呀!阿石,你说喂野果,可是却没拿野果呀!”
……
春气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