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洗完澡，穿了沈寻的衣服，那身衣物极为宽大，穿在她身上，极为滑稽。

但容华毫不介意，随手甩了甩湿发，把衣袖卷起来，就朝沈寻走过去。

沈寻见她过来，这才敢睁开眼，但却不朝她看，怕唐突了她。

“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容华过来，把包袱递给沈寻，笑盈盈的表达歉意。

沈寻拿过包袱，这才看向她，只见她未束发，衣着极不合身，却有股子说不出的艳丽。

“不妨事的，我等得起。”

容华一笑，还是解释了一番：“因有数日不曾洗身，身上灰太多了些，搓灰太耽搁时间了。”

沈寻有些愕然，不料她说这些话，这么貌美的女子，对着他说搓灰，他实在不好搭话……

好在容华也没让他搭话，解释完就朝前走，显然是要赶路。

沈寻不知她要去何处，但他也不问，只默默跟着她。

可惜，他们一路快赶，还是没遇到村庄，只有无数饿死在路途中的人，蚊虫白蛆乱窜，臭味直冲人脑门。

沈寻作为医者，看着这人间炼狱，都感觉触目惊心。

他有些心疼容华，抬头望去，却见她面色如常，看到尸虫也不害怕，端端正正的走路，毫无惧意，亦无嫌恶。

不过，容华也不是全都熟若无睹，她见着孩童和女人的尸骨，总是会前去察看。

待看得真切了，她会客气的朝沈寻借些驱散尸虫的药粉撒上去，待尸虫鼠蚁遁走，她再徒手挖些土块与石头，把那些尸骨就地掩埋，不愿见他们曝尸荒野。

路上孩童与女人尸骨并不多，只有两具，他们生前应是一对母子，但掩埋他们，也是花了些时间的，因此，还是耽搁了路程。

沈寻以为容华会问，为何女人与孩童的尸骨那么少，统共只有两具，可她没有，只是近乎虔诚的掩埋了他们。

可就算容华问了，沈寻也不知该怎么回，他看到很多散落的尸骨，以他的推测，那些孩童与女人，又一次做了盘中餐。

在饥饿面前，弱势的人必定会牺牲，而分食他们的人，又根本不会想以后会不会得瘟疫。

难得的是，容华掩埋的那两具尸身，总是完整的，而他们身旁躺了具男尸。

沈寻想，女人和孩童应是那个男子的家人，就算女人与孩童早就饿死了，男子也撑着最后一口气，保全了他们的尸身。

在容华埋葬孩童与女人的时候，沈寻如法炮制，也掩埋了那个男子。

容华没有过问，沈寻也没有打扰，他们就这样各干各事，干完就马不停蹄的赶路。

对于风餐露宿，容华是惯了的，她带着沈寻迅速找到一块儿高地，又折了些树枝，简易的搭了个窝。

随后又麻利的捡了枯枝与枯树，生起了火，捡柴的间隙摘了些野果，带回给了沈寻。

沈寻时常与深山中采药，对于这些也熟悉，他们意外的契合，干事又麻利又快，不一会儿就舒舒服服的坐在了火堆旁边。

“沈大夫，你把饼拿些来，我来烤一烤。”

容华懒懒的拨动着火堆，火光照在她脸上，有种意外的温柔。

沈寻在身上摸寻了半天，只找到半个吃剩的饼，他有些尴尬，但还是递了过去：“我身上的干粮都给了那两个孩子。我还以为我们能赶上去月城。”

容华笑了，她接过饼，把它穿在树枝上，放在火上烤，手上滚动着，防止饼被烤焦。

“不妨事，咱们明儿就能赶去月城了。”

容华说完，想了想，笑了：“沈大夫心肠真好。”

沈寻见容华一脸笑意，脸上映着火光，艳丽无双，他看得认真，心中倒不好意思起来，不知要说什么。

好在烤的饼好了，容华也不在意沈寻的沉默，只把饼拿在鼻尖，深深的嗅了口，露出十分的满足来。

“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样好的东西了。好香好香呀。”

“就这么闻一闻，就感觉好欢喜好欢喜。”

容华说得陶醉，眉目生动，显然十分的愉悦。

沈寻望着这样的容华，只觉得十分的眼酸，他想开口说话，却感觉发不出一个音。

容华一直嗅着那半块饼，待饼凉了些，能入口了，她才取下来，把饼递给了沈寻。

“喏，沈公子，快吃吧，烤得又黄又脆，还有股子焦香味，可香可香了。”

沈寻有些诧异，他没想过她会把饼给自己吃，慌忙推拒起来：“你吃呀，我不饿的，真的。”

容华笑了，把饼递到他鼻尖，有种俏皮的得意：“赶了那么久的路，怎么可能不饿呀。你再闻闻，我烤得可香了。”

“我烤的饼，我阿弟都爱吃。”

沈寻闻着鼻尖的香味，口水都多了些，但他还是语无伦次的拒绝：“你吃，你吃，我很饱的。我给你吃……”

容华还是把饼往上凑，语气极为陈恳：“你吃呀，我还有半包观音土，还有野果，够了的。”

说完好像还觉得不够，又望着沈寻，眼眸清亮：“我烤得很辛苦的，你就尝尝吧。”

沈寻拒绝不了这样的眼神，心中不知道什么破土而出，长出参天大树，让人心神颤动，他终究接过了那半块饼。

容华见他接了饼，笑了起来，然后坐回原位，从衣袖中掏出包着的观音土，又拿了一个野果，打算就着观音土吃。

她正要去抓观音土，不料眼前却多了小半块饼，她有些愣，抬起眼，却见沈寻笑眼盈盈，眼里像盛着月光：“喏，咱们一人一半，我吃我咬过的那一边，这边是我没咬过的。”

容华咽了咽口水，眼神儿垂下来，直盯着那小半块饼，手却没有去接，她怕沈寻饿着了，毕竟不是谁都吃得惯观音土。

哪知那小半块饼直直朝她扑来，扑在了她的唇上，焦香温热的味道熨帖极了。

“这边都被你唇沾上了，我可不能吃了。”

沈寻隔着饼感觉到容华的唇，心头有些发慌，耳尖爬上了红。

容华听了这话，只好接过饼，她珍宝似的捧在手心，闻了闻，又用唇触了触，才舍得放下观音土，小口的咬了一口饼。

再没有比这一刻更满足的了，之前的颠沛流离、食不果腹，好像都被这口饼扯平了似的。

容华咬了一口，又咀嚼了许久，才想起来朝沈寻道谢：“多谢呀。沈公子。”

她知道沈寻想让她吃上这口饼，才这么做的，她承他的情。

沈寻望着容华，他从没有想过，一国的公主，为着一口饼，竟然那么欢喜满足。

她是那样的好，心怀天下，仁心仁德，世间没有男子配得上她，终究是许墨磋磨了她。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照亮了一切。

于月光中吃着饼的公主，是那样的动人。

沈寻想，为了留存这样的动人，他愿意不求回报，做任何事。

是的，任何事，哪怕为之付出一切。

春气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