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府之中,只有冯山月待客,虽周到有礼,可在许墨看来,终究是女子,正事是万万不能与她商议。
冯山月什么也不问,但珍馐佳肴,酒水小味,却周周正正,就连吃惯了好东西的许墨,都寻不出一点错来。
容华甚久没吃过这等佳肴美味,又想着受难的灾民,一时之间,竟不敢下筷。
冯山月是个眼尖的,她行在容华身旁,亲自起筷,为容华布了几道开胃小菜,又为她斟了几杯酒。
因有许墨在身旁,容华也不好再同她讲话,免得又惹出什么风波,便只朝她感激一笑,冯山月也含笑回礼。
待众人用过饭,冯山月又命人上道小味,她低着头,一一为众人斟酒,轻声轻语地道:“这道熟醉蟹是泉城特色,它食性寒凉,夏日用来解暑,最合适不过。”
正说着,又拿了一壶酒,轻轻上抬,轻笑道:“配上这陈年荷花酒,简直一绝,或可为各位贵人尝鲜。”
容华最爱吃腌螃蟹,不想这季节,竟有螃蟹,有些稀奇,眼睛巴巴的望着奴仆端上来的瓦瓮。
冯山月见容华巴巴望着,不由得笑了笑,便又轻轻讲道:“这螃蟹是早春就养在荷塘里的,夏日里吃正肥美,且肉中带着荷香,当真回味无穷。”
“妇人听闻贵客到访,昨夜里就取了最肥的螃蟹放在荷花酒中,待它们醉倒了,又放出来蒸熟,蒸熟后又放入冰水之中浸泡入味。”
“今日贵客来用,正好壳色橙红,酒香荷香肉香,四处涌动,鲜美异常。”
容华听她说着,就忍不住吞口水,那瓦瓮一端上来,她就急忙举起筷子,想要夹些出来。
瓦瓮一开,酒香混着荷香气扑面而来,容华起筷夹起一个,只见那螃蟹个大皮薄,汁水浸透整个蟹身,果真壳色橙红,能勾得人食欲大振。
容华正要夹在自己面前,却听得许墨刻意的咳了咳,她便转了个弯,把夹得的那只醉熟蟹放在了许墨盘中,讨好的笑了笑。
许墨的脸色缓了缓,但仍是不理容华,只起了筷吃螃蟹,吃蟹的动作优雅自然,倒是十分人模人样。
容华不再管他,又去瓮中夹了个螃蟹,放在自己盘中。
她把蟹壳拨开,又不急不缓地饮了杯中酒水,一边喝酒一边吃蟹,当真酣畅淋漓,十分痛快。
这醉熟蟹与容华最爱吃的腌螃蟹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更甚一层,她一时忘形,便吃了许多,顺带饮了许多酒,人不知不觉就醉了。
沈寻时刻注意着容华,见她饮醉了酒,脸色酡红,吃得满足,人也只晓得痴痴的笑,平白多了许多娇憨,惹人爱怜不住。
这样的公主,美而不妖,可却有种小女儿的情态,世间男子,又有谁能忍住不动心?
螃蟹性寒,沈寻见许墨不管公主,心下怕她吃多了蟹伤身,可又想到与她一路风餐露宿,没吃过这样好的饭食,又舍不得制止她,左不过自己为她煎些温补的方子,好好调理便是。
这顿饭直吃到二更天,方才散了,冯山月又忙安排了住宿,把许墨一行人安置得妥妥当当。
容华醉了,也不闹,只是坐不稳行不稳,望着虚空的一点,痴痴的笑。
许墨与她一屋,本想与她亲近,可一离得近了,就闻得她满身的酒味,实在熬人。
因实在嫌她酒气重,就吩咐了婢女,把容华带出去沐浴。
容华乖巧极了,跌跌倒倒的跟着婢女,拖着一地轻纱,于月光中婆婆娑娑,如一味轻烟,胧了一身。
可婢女不过一慌神的功夫,就发觉容华不见了,她想到许墨的狠厉,根本不敢声张。
与她一同伺候的婢女们听说了,吓得战战兢兢,也顾不得再去准备热水,一行人只慌慌张张的去找。
容华仍旧醉着酒,与婢女走失,自己又不认得路,她也不急,眯着醉眼乱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走得有些累,人又迷迷糊糊的,便躺在地上,缩成一团。
朦胧之间,容华伏在地上,总觉得有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感觉扰人。
她在醉中,心中茫然,听到有细微响动,自己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远处有一小簇灯火,由远及近,脚步轻巧,仿似怕惊醒了什么。
容华眯着眼,定睛看了又看,待看清了来人,不知怎的,瞬间就红了眼,语气娇憨:“你怎么才来呀?”
那人一听得容华的声音,就提步起来,施展轻功,飞扑向容华。
容华望着飞扑过来的江流石,眼中满是委屈,仿似所有的情绪都无缘无故的跑了出来。
“阿容,你没事吧。”
江流石一落地,就急忙抓住容华,上下打量,生怕她磕了碰了,伤着了自己。
容华却抽噎了几声,哆哆嗦嗦的倒过去,顺势靠在了江流石的怀中,满腹委屈,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才来呀?”
江流石紧紧拥着她,深深嗅了口气,方才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一颗高高荡荡的心也终于尘埃落定。
“我去外面消食,碰到了几个婢女,一听她们说你丢了,就急慌慌的来寻你了。”
容华是醉了的,也辩不清他的话,只晓得靠在他怀中,委委屈屈的哭诉:“阿石,你知不知道,我被人扔下,为了活命,混在难民里,又当了回乞丐。”
“这回是孤身一人,再没有阿弟,我好怕好怕的。”
“阿石,我没有武功,也不忍心与那些难民乞丐抢食吃,就一直靠吃土活命。”
“可就算是吃土,也有人与我抢,他们把我团团围住,把我当牲畜一样打,我好疼好疼呀。”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阿石会不会来救我呀。可是,阿石,你没有来,我想你可能是丢下我了,我做梦都在哭。”
“到后来,那些人见我身上还有些肉,就商量要把我杀了来吃,幸亏我聪明,趁他们不注意,把死人内脏挖空,躲了进去,这才活了一命。”
容华一边说一边哭,泪水浸湿了江流石的衣物,蔓延到了他的心口,压得他透不过气。
这些话,容华从未与谁说过,包括后来与她一路同行的沈寻,可她见到了江流石,就只剩下委屈,忍不住把伤口都扒给他看。
好像在说,阿石呀,阿容好苦啊,你疼疼我呀,你多疼疼我,我就不怕了。
“阿石,我很想你,可你见了我,也不理我。”
“你在生我气,我好伤心的。”
江流石听着这些,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他紧紧抱着容华,头埋在她的发中,泪水打湿了她的头顶。
“是阿石不好,阿石不好。”
他这么说着,心疼如麻,又用手握着容华的手,想要带动着她的手去抽自己。
“阿石不好,是最坏的人,阿容来打阿石出气。”
容华醉得迷迷糊糊,又哭得累了,她紧紧抱住被江流石握着的手,嘟囔着:“我才不会打阿石呢。”
就这么说着,人已累极,就倒在江流石怀中睡了起来。
春气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