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连蛙都不鸣了。
容华裸着脚,透过莲花,怔望着那一轮月,突然出了声:“冯姐姐,你帮帮我吧。”
冯山月酒已醒了,她没有接话,只用赤足戏水,把撒在塘面的月光搅散。
“冯姐姐,求你了。帮帮我吧。”
容华转过头,直望着冯山月,眼中却又泪意。
“小公主,你很痛苦。”
冯山月笃定的说完,收回了赤足,拢了拢散开的发。
“我知你的来意,也知道你想我帮你解叶康城之危。”
冯山月也望向容华,眼里清冷又克制,还带有一股愤恨。
“可小公主,你又知不知道,叶康城的女子几乎死绝了。”
“我同为女子,又为何要帮你去解戕害女子之城的危?”
“我能克制住自己,没有添一把火,让叶康城的人死绝,已是最大的悲悯。”
容华听着这一切,浑身发冷,抱着头,一遍又一遍的跺脚,好压制住自己不去回想那些女子的惨状。
此刻的她,如身在地狱,被毒刺缠身,动弹不得。
冯山月终究不忍,她伸出手,拍了拍容华的膝盖,试图宽慰她。
哪知容华尖啸一声,纵身一跃,溺入塘中,无影无踪。
容华落水,水波涛涛,载人的小舟荡了几荡,几乎把舟中的冯山月晃入水中。
可冯山月无暇顾及,只到处张望呼喊容华,一双眼也四处梭寻。
深夜的塘,静静悄悄,无一丝声响,只有越来越淡的月印在水中,沉默的瞧着世间的一切。
冯山月并不会游水,不能下去捞人,可恨这是藕花深处,四处无人,求救无门。
她绝不能让小公主悄无声息的死在这塘中!
冯山月想到此处,再不犹疑,双手扒着舟弦,下水去捞人。
她扒着舟,用足四处划拉,却并未挨到容华,一时之间,竟感到绝望。
本来,她大可以不必如此咄咄逼人,也可以不与小公主交心,只当个收敛心性的卑微女子。
可恨啊,可恨!这世间又少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冯山月正懊恼着,突然听得一阵水响,哗啦啦的从耳旁破开。
她下意识的张望过去,只见容华从水中钻出,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面上,如一只艳丽的水鬼。
容华把面上的发抚开,一只手撑着那叶小舟,双眼通红,眼神却是坚定的。
“冯姐姐,你知道吗?我被抓去做菜人的时候,亲眼看到女子被做成的蹄髈。”
“那家店的厨子,绝活就是切蹄髈,快、准、狠,又鲜活又筋道,做出来酥烂有味,远近闻名。”
容华死命扣着撑着的舟弦,手指鲜血淋漓,却不自知。
“我闻着炖蹄髈的味道,又呕又恶心,心中发烫,脑中发麻,惧怕、愤怒、绝望互相交织。”
“那一刻,我恨极了,又怕极了,更悔极了。”
容华说到这里,兀的伸出扣得鲜血淋漓的手,抓住了冯山月的手腕,眼中尽是凄楚。
“冯姐姐,没有人比我更恨叶康城,没有人。”
冯山月感知到了容华那剧烈的痛苦,她没有开口去逼问,只是淡淡的看着她,想要给她些勇气。
“可冯姐姐,我不光是女子,更是公主啊。”
“叶康城发生灾荒,朝廷却没有有力的举措,助他们度过难关。”
“况且叶康城乱了,南边的叛军势必反扑,大兴兵祸。”
“那时候,天下将大乱,百姓流离失所,最先遭殃的还是女子。”
“所以,我要护着叶康城。我要守着百姓,哪怕叶康城中个个是饿狼,我也要护着。”
月光渐渐淡下去,浓墨的荷影扑在容华的面上,挡住了她的悲容。
冯山月望不见容华,只听得容华又沉又重的声音:“冯姐姐,你帮帮我吧,也请帮帮世间的女子吧。”
“小公主,我应承你了。”
“夜深露重,月光已失,咱们该回了。”
冯山月声音平静,却有力量,莫名地让容华安心。
容华听了这话,浑身一松,就如大病初愈一般,整个人伏在了舟弦上。
冯山月微勾了勾唇角,先上了小舟,再拉了容华上来,随后摇着桨,慢悠悠的出了荷塘。
许墨坐在院中,眯望着月,饮酒吃糕,着实幽趣。
江流石则不然,一双眼不时梭寻着什么,见容华深夜未归,急慌如蚁,坐立不安。
许墨叫他饮酒赏月,可他全无心思,一心只扑在容华身上。
好几次,他都想借故离开,去寻容华踪影,却都被许墨有意无意的阻挡,无法抽身。
如今,许墨离得他近一些,他就恶心欲呕,无法忍受。
若不是只有在许墨身边做事,他才能见到阿容,他大概会离得远远的。
许墨显然是看出了他的避嫌,也瞧出了他的厌恶,却没有点破,也离得他远了些。
只是,江流石数次张望门口,显出的急切与担忧太过,终究有些碍眼。
“阿石与我,终究有些情分,你说舍便舍了,全不顾我,便也算了。”
“如今,我再问你一句,可愿回到我身边?”
许墨在江流石面前,仍没有自称本王,而是最平常的那个我。
江流石听了这话,惊了一跳,他退后一步,周身像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许墨瞧了,抚掌大笑,眼中都笑出了泪,随后却又望向江流石,像要丢出一块诱食。
“若是你回到我身边来,待公主诞下许家的子嗣,我便把她给你,如何?”
这诱惑太大,击得江流石身形不稳,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吞了吞口水,喉结随之滚动,脸也涨得通红:“我的阿容是最好的女子,她不是物品,可以随意送人。”
“我得堂堂正正的要她,而且,前提得是,她愿意要我。”
江流石说完,鼓足勇气,回望着许墨,眼神坚毅干脆。
许墨沉沉的盯着他,眼中看不清情绪,仿佛从未识得他似的。
可只顷刻间,许墨却又笑了,带着些让人看不懂的讥讽与沉痛,低声说道:“阿石,本王与你说笑呢。”
“本王曾说过,你离了我,便再不可回头。”
“本王只是想试一试你,会不会再回头。”
许墨话音刚落,院中就发出了一阵喧闹,原来是冯山月派人把容华送回来了。
江流石眼角刚扫过去,身子比脑子还快,立马就迎了过去。
容华因刚经了一场大恸,人还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气。
江流石见她这个样子,心疼得要命,可碍于身份,又无法做些什么,只能干着急。
许墨沉着眼,睫毛微颤,眼下一片阴影,让人捕捉不到。
可他终究还是行了过去,拉住了容华的手,牵着她往屋中行去。
容华纤细的手,握在了许墨的手中,柔软如柳枝。
抬眼望去,虽神色沉重,面容却比春花还要秾艳,眼波流转之中,无意间的风情勾织成了一片网,确实能将男人牢牢锁住。
难怪阿石这样爱她。
只是,站在容华身边的男子,终归不是阿石啊。
阿石,你与我,皆是爱而不得,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
春气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