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尤戏顶着一个爆炸头,像是一个滑稽的小丑,同往常一样坐在黑枝的旁边。
身体的衰弱渐渐被稳定,而生命的年龄也被维持在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状态,爆炸头一部分像是染了色一样,已经有斑白的迹象了。
尤戏闷闷不乐地坐着,没有动筷子,两只手像是抱西瓜一样抱着自己右胸处生长出来的肉块,眼睛里充满了灼热的迷茫。
“黑枝老头,我严重觉得你这是在报复我。这是什么意思,你还真给我纹了一个胸?”
噗嗤,坐在一旁的兰鸳捂着小嘴笑出了声,差点把嘴里的红薯都给喷出来。
以前是见不得这个小胖子,现在则是偷偷瞄几眼,然后再假装吃东西,如此循环。毕竟有趣的东西,大家都喜欢,小镇什么都挺好,就是有些枯燥。
黑枝完全脸不红心不跳,全然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撕下一块熟肉吞到肚子里。
“孩子,你错怪我了。黑枝叔叔我光明磊落,向来都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做那苟且之事。那会,我给你纹制破碎裂纹的时候,发现你身体里有个肿瘤。这东西很是棘手,我没能力割除,但是你也不必担心。明天你去找小熊医生看看,它可以帮你把这玩意割除。”
这个老东西真是厉害,已经把小爷的君子语录变成了黑枝语录,怕是再过几天,我连骂也骂不过他了。哎,只能这样了,也不知道这个有没有附加效果。尤戏叹了一口气,然后将目光放在煮熟的土豆上。
问君何以解忧?答曰唯有杜康,没有杜康,土豆也行吧!
尤戏拿起一个土豆,随便剥了一下皮,囫囵吞枣地尝了一口。
兰鸳看到尤戏拿起土豆开始品尝,眼睛把目光聚拢了一些,她此刻心里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被认可的答案。
异常小镇里,异常们各司其职,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做事。既然要消耗生活物资,那就得提供生产力,一个没有价值的人是不被认可的,兰鸳已经察觉到了这种无形中的规则。
换而言之,兰鸳希望寻找自己的价值,从而证明自己不是累赘。
今天她走了很远的路,凭借着记忆里对料理的一些基本常识,希望找寻到一些可以帮助烹饪的材料。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成功找到了一种香草,是一种野生薄荷。
经过简单的烹饪,她将薄荷加入到土豆的煮制中。相对于红薯,土豆味道过于平淡,调料有助于刺激味蕾,从而增加新鲜感,达到久吃不腻的效果。
这个妞是不是一直在偷看我,我今天是变帅了么。尤戏察觉到兰鸳好几回窥看的目光,他从兜里拿出一个小镜子,然后仔细地照了照。
卧槽,这他妈太真实了,老子真想摔碎这个小镜子,不但没变帅,还他妈变丑了!卧槽,卧槽,卧槽......尤戏一下子气的连饭也吃不下去了,把手里的半个土豆直接扔到了桌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难道是不合他的口味么?不应该呀,我之前尝过了的,味道应该是恰到好处。要不是父亲实在是吃相......我才懒得看这个小胖子的脸色。算了,我还是直接问吧。兰鸳挺起胸膛,不情愿地将头转向尤戏。
支支吾吾地憋了好一会,才顺利直达主题:
“额,额,额,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樱桃小嘴一剪眉,柔情似水佳人醉。
尤戏由于之前的白日春梦,一下子将兰鸳的神情和样貌都记得异常清晰,此刻察觉到兰鸳细微的神情和肢体动作。
常言道:“一颦一簇皆深意。”
这也难怪会惹人胡思乱想,一下子尤戏脑子里无数的想法打来打去,最终一个结论占了上风——莫非那个梦是真的!
尤戏一下子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但又一下子突然沉寂了,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虽然自己很喜欢漂亮美妞,但是兰鸳这个家伙脾气他也是看在眼里,不爽在心里。梦变成真实固然是好事,但是又受不了那种烦人的脾气,于是就很左右为难。
要不我就做一下渣男,实在不行我们两个试几天,大不了过几天跑路就行了!尤戏表情忸怩,得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尤戏突然将椅子一推,整个人站了起来,理直气壮地说道:
“兰鸳,我会对你负责的。”
“咳,咳,咳......”
“噗!”
尤戏总是脑回路很大,这次的话真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吃了一大惊。
黑枝差点被一大条肉卡住喉咙,兰鸳则是一下子把嘴里的红薯都吐了出来。
这换谁谁不吃惊,对于黑枝来说,这意思是自己的女儿被......对于兰鸳来说,自己就问了一个问题,而且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一下子成了尤戏的......即使是尤戏自己,也压上了自己命运前途的赌注,要是成还好,不成的话,小镇肯定是待不下去了,除非和之前的老油鬼他们住。
毕竟黑枝老头可是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巴不得给她遮风挡雨,生怕她多受一点委屈。不说别的,大家都穿的是粗布衣裳,只有兰鸳一个人穿的是绸缎。
似乎已经习惯了尤戏的咋咋呼呼,黑枝这回并没有参合进来,反而做起了调解人。他让两个人先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然后自己分别和他们谈话,这样最公平最公正。
“啥,你小子是个啥意思,我老黑实在是听不明白,我严重怀疑你这个肿瘤,不光左胸上长个一个,说不定脑子里还有一个。”
尤戏像个受了委屈的小绵羊一样,哭丧着一张脸:
“大叔,我真的不是开玩笑,我给你仔细讲讲......”
于是,黑枝全程听完了尤戏的个人讲述,当然其中很多部分都经过一点点调整。
比如,这不是尤戏自己的意愿,而是悲喜面具附加给他的,他自己是无辜的。然后,这个地方也是恰巧碰到兰鸳,尤戏自己可不清楚兰鸳去洗澡的事情。最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兰鸳是主动的。
于是,黑枝听得是一脸头大,迷迷糊糊又去了兰鸳的房间。
兰鸳讲述自己确实去洗澡去了。
但是实际上,她由于肥皂教皇的圣洁效应,根本接受不了共浴,就站着看了一眼就逃走了。反而去周围观察了一下地形,还采集了一些草药啥的。可是这些她又不想让黑枝知道,她想要让黑枝或者尤戏自己察觉,然后再夸奖自己,不然的话感觉好没面子的。
说来也巧了,那天确实又共浴池子。只不过根本没有尤戏脑海里的那幅场景,就是很简单的一个露天小温泉,而且参加共浴的人员也不对。
最后,整了半天,两个人自己都心里和明镜一样,唯有黑枝最无辜,他现在是一千种想法混合在一起,反而自己成了那个里外不是人的东西。
因为作为调节者,答案只有一个,而且黑枝只是一个莽夫,和尤戏半斤八两的。现在看来不管怎么说,三方谁也不能沾光,不管怎么说,肯定会有一个人不满意。
调节到半夜,没出个啥结果,但反倒把这两个人都睡着了。
仿佛黑枝自己才是真正需要调节的那个受害者,毕竟他可是连眼睛都不敢闭上。
从纹身店里翻出几坛陈年老酒,实际上也是刚埋下去没几天,因为考虑到兰鸳的出现,黑枝打算痛改前非,把爱喝酒的毛病给戒了。
可惜,此刻唯有这琼浆玉液才能平复他内心的创伤,一边是占星师所说的天命之人,一边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好闺女,真是无法抉择。
其实,黑枝根本不需要睡觉,这些年他都有一个习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来到纹身室里面,把自己当做实验品,研究和创造更加有趣的纹身实体。
由于纹身龙的存在,两个异常达成了一种合约,只吃掉最差劲的纹身。于是黑枝每天都需要重新纹制,一纹就是一宿。虽然纹身龙的食量并不是很大,但是他自己喜欢纹身呀,所以总是会达到一种忘我的境界,一睁眼天已经亮了。
黑枝坐在门口的台阶之上,一个人喝着闷酒,时不时望一下天空,像是一个失恋的老男孩。
怎样的组合是最完美的,这似乎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黑枝曾经和一个类似于笑脸先生的交易组织合作过,名字叫做OB传媒,做的也是中间商赚差价的买卖。
他曾经游历四方坐着异常纹身的买卖,但是金币这种东西对于身为异常的他来说毫无意义,于是他产生了乏味感,停止了这种交易。
黑枝用金币购买了许多研究用的材料,毕竟一个人太孤单了,身为异常天生就会被正常针对,而异常们更是百家争鸣,谁也不服谁,于是他开始了一段纹制人形实体的研究。
至于结果,无法去想,更无法去回忆,无法讨论对错,无法评判到道德。
无数次创造,一个个新的个体,直到一个叫做黑鸦的女孩被创造出来,这场闹剧游戏才被画上句号。
黑枝永远停止了对人形实体的研究,但这并不代表他甘于孤独。
对于金币来说,它是富有创造力的,很多人为之着迷。
几经辗转,黑枝从让人恐惧的纹身店魔王,变成了一个半夜掳走小孩的孩童大盗。但是毕竟抢过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失败是唯一的答案。
父母不慈,儿女不孝,父母不养,儿女不教。
黑枝发现受到灾难摧残的孩子最脆弱,最需要接受,也同样需要被爱。他开始转变目标,主动收养了一大堆灾难孩童。可惜他毕竟只是个做纹身的,况且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屋子的人形意念体。
什么也不会,也自然教不了孩子们什么。
疯狂、辱骂、嘶吼、暴怒......呈现出来的只有负面的疯狂。
基金会和GOC几次打算收容黑枝,但是结果只是双方的互相消耗。子弹打光了,奇术也用了不少,黑枝又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直到黑枝经过一处水池,看到了里面的自己:
一个丑陋的老家伙,浑身散发着粪坑里的味道,眼睛被纹制成白色,金属的环状装饰撕扯着皱巴巴的脸皮,简直就是魔鬼本人。
恍然明白,黑枝心灰意冷,但连死也做不到,这就是作为异常最大的悲哀。
在那件事发生之后,世界崩溃了,异常逃散,天灾肆虐。
黑枝遇到了宛如神明的占星师,于是它又鼓起勇气发问,得到了一个很好的答案,并且占星师告诉他幸运的转折点要来临了。
黑枝像是第一次约会的男孩一样,整理着装,为自己缝制新的身体。甚至在小镇里创造出一个新的形象——一位肌肉型猛男。
破碎,似乎又是一次重活,基金会也即将迎来重建,所有在暗处生长的同化组织有已经蠢蠢欲动,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全新的机会。
破碎不仅创造出灾难,也诞生了一种新的技术,破碎符文。异常们通过对破碎符文的研究,可以一定程度控制自身异常,也算是一种福音。
甚至一些奇怪的家伙,例如占星师和尤戏之类的,他们同已经灭绝的动物似的,凭空出现,仿佛不分天堂和地狱!
......
苦酒入喉,往事若光影重叠。
月色与漫天星辰起舞,乌云遮蔽,唯有黑暗伴君前行。
时间过半,即使是已经适应了新的皮囊,黑枝也耐不住内心的燥热,将自己纹制的皮囊剥开,露出那副最真挚的面孔,享受着月亮的辉映,享受着美酒的微醺,享受着曾经幻想的现在......
尤戏根本没有睡着,机灵的小鼻子闻到了奇怪的味道,从二楼爬了下来,硬是没敢走楼梯。
“咣当!”
脸着地。
幸好老子聪明,提前把小白戴上了。尤戏从地上爬了起来。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家才会敞开自己的身体,把它剥离出来,约定俗成。
喜与悲仅仅自己可以知晓罢了!
尤戏坐到黑枝的旁边,黑枝也没有矫情,更是加了一点若有若无的醉意气息,连用来伪装的皮囊都没有加以遮掩。
男人们有男人们互相交流的方式,同女人不一样,无意美与丑,仅需一杯酒,就可以生死相交。
“来一杯么?”
“额,谢谢!”
“你个混小子,年纪轻轻酒量倒还不小!”
尤戏没有犟嘴,整个人躺在楼梯上,眼睛里闪烁出一丝理智和迷惘,然后缓缓开口问道:
“黑叔,你累么?”
“累呀,这皮囊一旦穿上就脱不下了。尽管我可以撕下伪装,但是那些已经习惯的人怕是接受不了。”
“哈哈哈......我现在和你一样也成了异常,但是我还得必须掩饰我的异常。老师已经不在了,他是个特别的老师,什么也没有教给我。只告诉我必须学会扮演人类,在异常小镇的生活是对我最好的磨炼。”
“是呀,你们年轻人总是要出去闯荡的,我以前也喜欢闯荡。那些家伙害怕我们,尤其是想要把我们的皮,剥下来的那些人。我们都掌握不了的力量,他们还妄想掌握,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虽然我现在也穿上这层皮了,但我不傻,我会学羊叫。你听,manmanman......”
即使是学狗叫又怎样,两个人谁也笑不出来。
“你抽时间去找049去吧。虽然可能会死,但是那个家伙除了无法治愈瘟疫,其他的都是小菜一碟。还有030任先生,他是小镇里最博学的一个,破碎符文也是他创造出来的。也许和他学习破碎符文的制作,对你的帮助会更大一些!”
“黑叔,要不你把你女儿嫁给我算了,我一定会负责的,嘻嘻嘻......”
“满嘴骚话的小混蛋,你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你先能保证自己不死再说,我可不想让小鸳做寡妇,而且你们真的不合适,相信我!”
突然间,尤戏将目光完全指向天空,然后说道:
“黑叔你看,天上有个女人。深邃的身体,身体上还发着光,其中一个符号真像太阳,这里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什么女人,那是179,她住在星海里,和你我一样都是异常。也许某天你自己上去,就能看得更清楚了。”
......
两个永远也喝不醉的男人,说着醉话,裸露出自己躲藏在黑暗里的异常!
天黑请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