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林笑每天晚上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着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她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又不想谢亚伦担心，所以他早上7点多起床的时候，她一般也就起来了，刷牙洗脸，给他做个早餐，送他到门口。

通常她站在窗口看谢亚伦背影远去了，就开始放声痛哭。哭累了，就把儿子一整衣柜的衣服都翻出来撒地上，然后一件一件再重新叠起来放好。每一件她都记得儿子穿时的样子，刚出生的时候穿的那种小小的不过巴掌大的小白汗衫，裹着彩色的毯子，慢慢就换成了小连体衣，她还记得儿子穿着这套白色绒绒的连体衣在地上滚来滚去，帽子上还有两只熊耳朵，还有这件可爱的粉粉裙子，她也给林林穿过，当是满足了她想要个女儿给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一点点小幻想。

谢慧妍的女儿美美比林林只大13个月，大名叫孙伊美，取伊人美丽之意。林笑两个人第一次见美美的时候，她才三个月，已经长的乖巧可人，像谢慧妍一样，又不闹，谁抱她，她都会瞪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谢亚伦从小就很听他姐姐的话，而谢慧妍也很爱护这个弟弟，虽然只大两岁，但是谢慧妍简直就把他当成半个儿子一样，事事操心，家里若有什么事情，第一个电话来关心的一定是谢慧妍然后才是谢爸爸谢妈妈。

谢慧妍住在离河市两个小时的安市，每次回来都会带很多东西给林笑，对她也像自己亲妹妹一样，如果她和谢亚伦两个人吵架，她总是不问理由先指责了谢亚伦再说。而谢亚伦对美美就像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每次抱着看她的眼神都是很温柔的，那种眼神是不同于对她的温柔的。那时候林笑还在想是不是也该要个孩子了，毕竟两个人年龄也不小了。

谁想没过多久，两个人去了青岛玩了一圈回来就有了林林。林笑怀孕两三个月的时候，总是吃什么都吐，一闻到家里做饭的味道就会吐，吐到头晕脑涨，吐到嘴里都是苦的。但是很奇怪吃外面的饭菜就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公婆都说外面的食物不干净，不让她出去吃，还说孕妇不能吃太辣的，太咸的，不能吃海鲜生鱼片什么的说一大堆，所以每次他们带来的食物大都是无色无味的，说起来感觉像在说某个化学元素一样。

林笑受不了就打电话给谢慧妍诉苦，问她怎么能不吐，谢慧妍说她怀美美的时候倒是没有吐，所以不知道怎么办，倒是想起她一个大学同学马一帆在林笑家附近上班，就托了她以后中午有空尽量吃饭时候来接林笑一起去外面吃。

马一帆是河市本地人，个子瘦瘦低低的，染着浅黄的头发，齐齐的刘海显的她的脸小小的，她比林笑大两岁，看着却像比林笑小好几岁的样子，人文文静静的，在林笑家不远的地方开着一家叫做“橙色天空”的女装店。自从谢慧妍交代过她以后，第二天她就打电话过来接了林笑去吃了一家她从没吃过的叫做“悦苑”的广东菜，味道不咸不淡很和林笑的口味。

“我跟谢慧妍是大学最好的朋友，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吃饭的时候她笑笑的对着林笑说，马一帆笑起来很是好看，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真是麻烦你了，上着班还要抽空来陪我来吃饭。”林笑感激地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麻烦什么啊，我开了个女装店，店里请的有个小妹帮我看着，我老公天天忙的也不着家，我儿子都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平时在他爷爷奶奶家住，我巴不得有人跟我出来逛逛吃饭呢，一个人也是吃，两个人也是吃嘛！不过两个人吃起来更香。”马一帆认认真真的说。

那一段，要是没有马一帆陪着，林笑想她八成是会营养不良的吧，到她五个月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就不再对任何气味起反应了。她还打电话跟马一帆说：“我好像突然好了，可以在家吃饭了呢。”

“你是好了，我就惨了，跟你在外面吃的嘴都叼了，我都想好今天中午要吃什么了，你就当陪我好了。”马一帆可怜兮兮的说，林笑能想象她嘟着小嘴可爱的样子。后来，慢慢的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少了，但是马一帆还是经常打电话给她，也会断断续续买一些关于孕妇婴儿的书来给她，林林出生了以后，她还抢着当了林林的干妈，家里不少衣服和玩具都是她买的。

对于马一帆，她是一直被她的细心和热情感动着的。而对于谢慧妍，她更多的是像对自己亲人般的依赖，对美美，更是像自己的女儿一样，也一直教育林林，这是姐姐，姐姐是女孩，林林长大了是要保护姐姐的。

林笑坐在地上一件一件仔细的抚摸着，认认真真的折叠着，偶尔抬头看着满墙的照片和一些简单的识字表。她记得林林两岁的时候，很多话都会说了，就是不会说狗，每次看见狗狗都会说：“妈妈，看，那有只汪。”看到动物识字表里的狗，他也是喜欢说汪。然后林笑就会说：“宝贝，不是汪，是狗，狗狗的叫声是汪汪的，汪是个声音，狗是它的名字，就像你知道猫，猫是喵喵叫。”林林就会懂了一样的点点头，回头看见狗，还是说是只汪。

林笑就这样打乱折好，折好又打乱一整天，中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谢亚伦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一堆儿子的衣服中间蜷缩着睡着了。他过来给她搭了一个毛毯，坐了下来：“老婆，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可是人生还很长，要不是我还有爸妈，有亲人，还有你，我也想陪儿子一起去了，可是我不能，我们都不能太自私了，有时候人活着，不止是为了自己，大多数时候也是为爱我们的人而活着的。我已经没有了儿子，我不能没有你了，你要撑不住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睡着的林笑好像做了梦，在梦里哭着。谢亚伦轻声叫着她，她也没吭声，于是他伸手过去轻轻推了她一下，她还是没反应，谢亚伦就不动了。

他还记得，有一段时间他喜欢打游戏，有时候他打完的时候，林笑已经睡了，也有时候她只是装睡，他一跟她说话，她就笑着睁开了眼。所以他习惯了如果每次她是先睡的，他就会跟她说话，看她是真睡假睡。有时候看她真睡着了，他也会说些平时说不出口或者不敢说的话。还有时候，他也会忍不住去亲她几下，被睡着的她不耐烦的拨弄开。

大多时候，林笑是睡着的，她睡着的时候很安静很可爱，时不时也会翻个身，四仰八叉的霸占着整个床，也有时候会睡相很丑，他就拍下来第二天给她看，而林笑总是会骂他：“你就从来不会拍张好看的，你看你手机里那些千奇百怪的丑照，你再看看我，哪次没把你拍的帅帅气气的？”也有时候，林笑早上醒来会问他：“我昨晚好像梦见你在跟我说话，嘟嘟囔囔的我梦的不是太清楚。”谢亚伦就会回一句：“是吗？这么想我，还梦我呢？”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蠢不蠢，我是真的在跟你说话，你都梦多少次了就没发现不是梦？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笑都不大出门，呆在屋子里，左擦擦右擦擦一刻不闲，好像突然得了洁癖症一样。一天到晚饭有没有吃她都不是太记得，只记得要倒掉冰箱里的剩菜，她想她真的有点厌食症了，明明很饿却没有想吃饭的冲动，而她的体重也从90斤落到80几斤。

林笑166cm的身高，80斤简直就是瘦成排骨了，就这样整天有一顿没一顿的，有一天打扫房间的时候就晕倒了，她以为自己只是困了睡了一觉，而在还有一天她两个月的假期就要结束的时候，她再次晕倒了，谢亚伦下班回来摇醒她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昏了有多久了，只感觉身体飘飘的，没有一处是属于自己的一样。

谢亚伦急匆匆的抱着她下了停车场，一路上他觉得脚步有些颤抖，什么时候，林笑都这么轻了？她这是每天没吃饭吗？他每天晚上都有做不少饭菜，回来的时候也没发现有剩下啊，难道倒了？她不至于这么小孩子气吧，她一直是个聪明有理智又坚强的人啊。

到了医院，医生测了林笑的血压，血压偏低于是给她挂起了点滴，之后林笑就睡着了，医生又抽了林笑的血拿去做了检查，凌晨一点多的时候结果出来了，说林笑严重营养不良和贫血才导致了晕倒，还有饮食紊乱。于是询问起病人的状况，谢亚伦觉得林笑每天看着都挺正常的，没有再哭，也没有在他面前表现过多的悲伤，他还以为过了明天她能正常上班了，然后一切都是会好起来的。

“我儿子快两个月之前车祸去世了，所以我老婆可能一时难以接受，可能没有好好吃饭。”

“可能没有好好吃饭？她现在上班吗？”医生皱起眉头问。

“她不上班，在家里休息，我每天都上班，但是我回家的时候看她都是好好的，没想到今天下班回家的时候看到她晕倒在地上。”

“她家人不在这里吗？”

“她家人都在江市，她独立性很强，也不喜欢别人照顾她。”谢亚伦回答着，有点不明白医生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是她只是难过不想吃饭，一次两次不至于会晕倒，如果是拒食，久了对身体健康有严重影响不说，还可能引发抑郁症。”

“不会吧，医生，我老婆她一直是一个很健康，很开朗的人，她不应该会有抑郁症的吧？”

“只是说有倾向，她睡眠怎么样？”

“我不知道，自从儿子不在了以后，她就在儿子的房间睡着，每次吃过晚饭就进去了，早上我7点左右起来的时候她也起来了。”

“病人目前状况不适合闷在家中，需要有人陪着，至少监督她按时吃饭。”我开了一些维生素和安神的药。维生素每天早上吃完早餐吃一颗，安神的药睡前一颗。

医生把处方递给谢亚伦，看着他又接着说：“你的睡眠怎么样？”

“我最近入睡比较困难，但是入睡以后也能睡到天亮。”谢亚伦最近的确是很忙，快到年关了，很多材料订购需要在年前确定好。

“你吃饭怎么样？”

“没以前吃的多，但是每餐都有吃的。”

医生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你休息会儿吧，明天一早我再过来看看她什么情况。”

林笑也没睡多久，五六点的时候就醒了，谢亚伦在她旁边趴着还在睡着，她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他。她醒了一会，觉得胃里有点空，却没有想吃东西的感觉，只是盯着天花板上的灯。

早上7点多的时候，谢亚伦醒来，见林笑醒了，就站起来把她扶坐起来，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笑笑，你老实告诉我，你每天有没有吃午饭和晚饭？你是不是倒掉了？”

林笑没有吭声，像默认了一样，其实她没一点力气，甚至感觉连说句话都会很累一样，嗓子和嘴唇都干干的，她能感觉嘴唇起了一层层皮，动动嘴就要裂开一样。

“笑笑，你不能这样对你自己，要是儿子在，他也不会像看到你这样的，他也会心疼的。你不能这样这折腾你自己，你还有这么多亲人，还有我。”

“嗯”林笑喝了一口手里紧紧攥着的水，其实她也不想，只是她实在吃不下，那些她曾经最爱吃的饭菜一夜之间味如嚼蜡，不但没有味道，甚至咽下去的时候嗓子会很疼。她也感觉这些天自己好像抓不住自己，只能任自己没有任何方向的迭撞，她不想跟任何人讲自己的伤，也不想跟谢亚伦聊，他已经够憔悴了，自己一点麻烦都不想带给他，她拒绝任何人过来看望她，她也不想出门，因为到处都能看见健健康康，活生生的孩子，而她自己的孩子，再没有了，她也再不是一个有孩子的妈妈了，而是一个没了孩子孤苦零零的悲伤的妈妈。

“亚伦，我想辞职，我现在不大适合工作，我想回我妈家住一段。”

“好，你现在也确实不适合上班，我请假回来陪你。”谢亚伦看着林笑脸上因为瘦下来而突起的颧骨，不停的在心里指责自己，为什么这些天都没注意到她没怎么吃饭而迅速瘦下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