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在人民医院住没几天,谢亚伦就在医生的建议下帮她转到了河市的省立医院,说是那里治抑郁症更专业一些。
其实对于抑郁症,林笑是听过的,这些年时不时的会蹦出条新闻说某著名职业的XXX抑郁症怎样怎样死了,那时林笑还非常不理解,世界如此美好,哪有这么傻,这么蠢,会想不开。
现在看来,不是哪会有,而是哪不会有?哪可能会没有?
在这里一呆就是半个月,林笑竟渐渐地习惯了曾经最厌恶的消毒水和各种无法形容的只有医院才充斥着的味道。
每天住院的生活大都一致,早上会有护士过来,量体温,测血压,问她昨晚睡的如何?如果觉得睡眠不好可以随时告诉医生,医生可以给她开点安眠药什么的。毕竟抑郁症患者99%都有或多或少的睡眠问题,而睡眠和抑郁之间又有着相互牵制的影响。
上午吃过饭,会有一些活动,诸如分组相互介绍自己,介绍自己抑郁的原因,如何能让自己的心情好一些之类的,也有一些分组小游戏,拼图,水彩笔上色,各种书籍,也有电视和DVD。事实上,跟抑郁的人在一起,听各种奇葩的抑郁理由是不会让你心情变好的,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帮助的。有时候反而是会让人更抑郁的,所以大多时候林笑是沉默的,也会被人误解为实在是抑郁太严重了。
午饭后休息一个小时,下午又是重复上午的一系列活动,然后晚一些时候会有类似心理医生助手的护士过来询问很多问题,用以调查患者的抑郁程度。诸如,你会不会听到奇怪的声音?会不会产生幻觉?会不会梦游?总之就是你有没有可能更抑郁,有没有可能再自杀或者暴力倾向。
每天值班护士会给她吃两次叫Risperido的白色小药片,一次一粒,说是美国进口的抗抑郁药,林笑吃了一周没有任何作用,医生就建议加大剂量吃三颗,还是没有作用。林笑觉得自己或许并不是抑郁,只是伤心过度需要一个过程,加上这种药也不便宜,她就每次告诉医生自己好多了。
谢亚伦这一段的精神比任何时候都紧绷,爷爷心脏病,奶奶痴呆,爸爸妈妈每天都不知道在为着什么事情争吵着。工作也不是太顺心,新采购的一批材料出了质量问题,老婆又厌食,抑郁,自杀的。有那么一刻他有种熬不下去,日子没法过的感觉,同事朋友聚餐他不想去,亲戚想劝他让他去家坐坐,他不想去,就连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乔轩打电话约他喝酒他都不想去,每天就公司医院两头跑着。
他实在是不能再随便请假了,又加上房贷车贷,林笑医药费,也不知道林笑什么时候才会好,等等。他告诉自己暂时不能放弃现在的工作,又不放心林笑自己在医院,只好打电话给两个人的共同的朋友或者亲戚,让他们有时间过来看望林笑,他也会每天下了班就过来,询问医生林笑的病情,问问林笑感觉有没有好一点,也时不时的会发一些关于如何战胜抑郁症的文章给她看。
前来探望林笑的朋友,同事或谢亚伦那边的亲戚,大都说着同样的话,同样的语调,就连眼神和表情都如出一辙:你要想开一点,你还年轻,还可以再要孩子,以后的路还很长,你看XXX家的孩子XX岁,多么聪明,多么有成就,然后怎样怎样死了,人家父母也没像你这样要死要活之类的。又或者是,XXX死了以后XXX父母上吊自杀或者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疯了之类的,你要是死了,你妈妈也想不开了如何如何的。
一个人说,她还能回一微笑说的人多了,林笑就只能笑一笑,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了。
林笑躺在病床上,她删除了基本所有的微信好友,她有100多个好友,很多也只限于群发和点赞的联系,而经常联络的十几二十个,一年到头也未必见的上一面。她一个一个删着,好像每个好友大概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孩子,她不知道心里除了羡慕和嫉妒还剩下什么。最后通讯录只剩下谢亚伦,林英丽和袁益平三个人的,连李小莉,二十几年的好友,平时无话不说无话不谈,她也删了。
小十年都没有变过的电话号码也换了,因为她实在不想相信,一直没心没肺,一点小事都能开心很久的自己居然会想要自杀,还付诸行动了,想死是一回事,真能下得去手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她逐渐的也开始意识到自己有问题,虽然她清楚的意识到问题来源于她曾经在儿子身上放置了太多的爱和太多的寄望,而这个问题也许会一直存在在以后生活的每一天,因为儿子不在了是不争的事实,是谁都无法改变,也是她永远无法忽视的。
所以她想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走出这个阴影。
也许有一天一切都会淡化,她还会再有一个,两个或者三个孩子,但是现在的困境不是她想冲出去就能冲出去的,有人说人是自己思想的主宰者,可是很多时候,人更像是自己思想的俘虏,你要一直跟它搏斗,赢了你或许得一线生机,输了,你就直接挂了。
有时候,根本无法那么轻易的走出牢笼,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抑郁症患者,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宁愿选择自杀了。
躺病床无聊的时候,林笑也会搜寻关于抑郁症的信息:显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闷闷不乐,悲痛欲绝,自卑抑郁,悲观厌世,自杀企图或行为,度日如年------
每一条都符合她现在的心情,甚至这些还解释不完全她的悲,她也承认自己真的是抑郁了,否则,她不至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拿起刀,怎么割向自己的,毕竟,曾经她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她顺着点开各种关于抑郁症的症状,如何治疗,以及一些抑郁症患者发的长文,大都是有各种林笑认为不应该的理由患上的抑郁症,诸如学习压力太大,工作压力太大,父母吵架了,失恋了之类的,产前产后抑郁之类的,没有看到有一个人是和她相似的。
看了一圈,她反而更伤心,她还是觉得自己是最惨,最值得抑郁的那一个。很多压力都是可以经过努力排除的,而丧失爱子不是你努力了你就能把他救回来,哪怕你搭了性命进去,也改变不了一点点。她想或许真的哪天自己自杀成功,大概自己也并不知道吧。那样也好,一了百了,本来人早晚也是会死的,此时死与以后死,在她看来并没什么两样,也许早死还可以早遇见儿子,来世再见也未尝不可。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谢亚伦提着晚饭走了进来。
“还好。”林笑一脸呆呆的坐在床上,看见他进来就转过脸看着他。
“来,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和蒜蓉西兰花。回家做来不及了,就买了朱记的。”谢亚伦边说边把外卖盒子打开,拿了一份米饭递给林笑,示意她下来,两个人围着病房的桌子,安安静静地吃着饭。
“对不起,亚伦,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我会好起来的。”林笑不停地嚼着一块肉,一边低头向是在自己跟自己说着。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只是暂时生病了,一切都会好的,我们是夫妻,夫妻本来不就是应该在彼此需要的时候相互照顾吗?如果哪一天,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的,你还要照顾我呢?所以你要好起来,笑笑。”谢亚伦边说边认真地看着她,又给夹了一块肉放她米饭上。
“嗯,”林笑想说,但是有时候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但没说出口,嘴里还在嚼着同一口肉,好像感觉咽不下去一样,看了一眼谢亚伦又夹的那块肉,一闭眼,狠心咽了下去,像是在吞服某种毒药一般。
“过年的时候,我们就不回家了,我们两个人去泰国旅游吧?你不是一直想去的吗?”谢亚伦夹了一块西兰花给林笑。
“好的”林笑边说边拿起一旁的矿泉水拧开递给了谢亚伦:“你明天下班去健身房吧,不要过来看我了,我没事的,倒是你需要去锻炼锻炼身体了,不要太累了。”
“没事,不过来看你我也不放心。”谢亚伦吃完自己的饭然后静静看着林笑吃着,偶尔伸手帮她把垂下的长发放在耳后,什么时候林笑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以前只要有好吃的,她什么不开心都会抛在脑后,他就这样看着她动作缓慢地把食物放在嘴里,一口一口嚼的极为认真。
“你还记不记得我有次给你吹头发,差点把你头发给烧着了?”谢亚伦笑了一下问她。
“嗯。”林笑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时候两个人刚结婚不久,林笑看了一部叫做“云水谣”的电影,里面有个很浪漫又唯美的画面,男主给女主洗长发,林笑想让他给自己像男主那样洗是麻烦了,于是就让谢亚伦帮她吹洗头发,他笨手笨脚的吹着吹着,不小心头发就把林笑头发吹搅到了吹风机后盖里面,差点没把林笑头发给烧着,都冒烟了,气的林笑办法只能把那缕头发剪断,从此以后再不敢让谢亚伦给她吹头发了。
“要不晚上我们一起看电影吧,我手机下载了几部周星驰的电影,你不是最喜欢看吗?”谢亚伦收拾起两个人剩下的饭菜,扔进垃圾桶里。
“周星驰的电影是你喜欢看吧?”林笑看了他一眼。
“那你每次不都看的津津有味还笑哈哈的笑很夸张吗?”谢亚伦边说边打开手机照着视频。
“嗯。”林笑心里像的是那是我没办法,你要看我就只能看了,再说哪一部周星驰的没被你看七八遍,都快看的会背了吧?
“你不是一直喜欢看搞笑的嘛,看吧。”边说边把林笑拉到床上两个人半倚着,谢亚伦搂她在怀里,他挑的是周星驰的功夫,都已经看多少遍了,以前,每次看林笑都是会一直笑下来整部电影的。
谢亚伦一边看着电影一边时不时低头看林笑,大概是想看她会不会笑。林笑也察觉了他的小心思,于是就陪着他一起笑着,其实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以前她的确看什么周星驰的电影都会笑的比周星驰还夸张,但现在看起来就觉得很冷,甚至很想嘲笑一下自己那么幼稚,那么笑点低。那天的功夫大概是林笑看过最长而又最不再搞笑的一部电影了。
看完的时候已经10点多了,她让谢亚伦回去睡觉,回去会睡的好一些,毕竟医院的单人床也实在是太小了。
“亚伦,你赶紧回家睡觉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呢。”林笑看着谢亚伦一脸的瞌睡相,他或许是真的困了,也或许是疲惫了。
“嗯,那你好好睡觉,晚上睡觉记得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会有辐射的。”
“知道了,你回去的路上慢一点开,到家给我发个微信。”林笑说着推他下床,送他到医院门口看着他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