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年关,林笑随着林英丽一家回了江市老家过年。
袁益平是和弟弟林晓晨一家住一起的,姐姐两个孩子,8岁和9岁,弟弟也是两个孩子,儿子6岁,女儿8岁,四个孩子都已经放了假,孩子与孩子一起总有好玩的,家里像往年过年一样挤挤攘攘,好不热闹,只是少了谢亚伦和林林。往年,林林都会跟在哥哥姐姐们后面,屁颠屁颠的,也会去抢哥哥姐姐们的糖果和玩具。
四个孩子年龄虽各异,但总体都是很懂事的孩子。总是抢着把袁益平干家务,也会比赛着看谁吃点多吃的快。虽然现在已经不像她小时候那样会备很多年货,也不那样有年味,但多少还是热闹的。一大家里加起来刚好是10个人,林笑虽是仍旧低沉,但多少会顾及一下人多,也乐于和孩子们一起玩耍。
“笑笑,你怎么跟英丽一起回来的,亚伦呢?”平时过年,林笑总是和谢亚伦一起的,今年没看到谢亚伦,倒是看到林笑和姐姐一家起回来,袁益平难免心中起疑心。
“妈,亚伦加班今年不回来过年了。”林笑的事她都没告诉过袁益平的,怕她担心。
对于林笑的回答,袁益平是不大相信,于是背地问起了赵亚晴:“亚晴,你小姨怎么和你们一起回来了?”
“小姨在我们家住着所以就跟我们一起回来了。”
“那小姨在你家住了多久了?她没事吧?”
“好像快过元旦的时候,妈妈说小姨得了忧郁症,小姨在我们家,总是想小弟弟,还哭。”赵亚晴并不清楚抑郁症是什么意思,只是有一段经常听爸爸妈妈说起。
对于抑郁症,袁益平听都没听过,或许是一种她不知道的病,担心林笑她就去问了林英丽:“英丽,笑笑是怎么回事,怎么在你们家住着?亚晴说她得了抑郁症,抑郁症是什么?”
“妈,你看笑笑最近正常吗?”林英丽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袁益平,最近她也观察不少林笑,觉得她多少是有抑郁症的,她也上网搜索了关于很多抑郁症的事情,但是她不是医生,没法判断她到底是有变好还是依旧一样。
“怎么这么问?她总是说头疼,每天起的很晚但是下午又睡了。”袁益平心中疑问,林笑的样子她也多少感觉出来跟上次见有点异样。
林英丽觉得掖藏着也不是事,就把林笑得了重度抑郁症要自杀的事情告诉了袁益平。袁益平跟许多农村人一样,活这半辈子都没听说过什么抑郁症,倒不如跟他们说神经病,她们会更好理解。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如果是严重到要自杀,可不就是精神病才有的症状吗?袁益平得知后除了心疼还是心疼。难怪每到下午林笑就嚷着说头晕要去睡觉,原来是生病了,于是赶紧翻来她平时头痛吃的药给林笑拿过去,林笑也没拒绝就接过去吃了。
“妈,我不想活了,我还是太难过。”一次林笑在床上躺着不想起来,袁益平过来叫她吃饭,她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妈,我还是死了算了,活着太难受了,妈。”
“大过年的,不要说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话,不吉利。”袁益平看她每天精神不大好,得知她生病差点自杀,已经是很担忧了,现在她又哭成这样,自己也忍不住抹着眼泪。
“妈,我跟亚伦离婚了,过不下去了,我在那呆着太痛苦,太压抑了。”林笑一想就感觉脑袋不断的膨胀像个气球似的随时要热爆,要崩溃。
袁益平听到她离婚并没多大的惊讶,反倒是上次经过谢母的一番冷言讽刺以后,她觉得离了也好。但是对于谢亚伦,袁益平还是觉得有点可惜,虽然谢亚伦不像赵沐那样会讨她开心,但是他对林笑的好,她也是看在眼里的,不过既然女儿决定离婚自然是有自己的原因的,她就没多问:“既然离了就别多想了,好好在家把身体给养好了。”
林笑镇上有个和她差不多岁数的女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疯了,整天不洗澡不换衣服在街上从南走到北,再从北走到南。具体她是怎么疯了,没人真正知道,传言说她离了三次婚,又有被家暴什么的,总之人们都是知道她是个疯子。有那么些瞬间,袁益平也是很担心很怕林笑疯掉的,总是劝她说:“你还年轻,你要是真的就为此事气傻了,苦的是你自己的一辈子。”袁益平心想,女儿向来乖巧懂事,人缘又好,经常带同学来家里玩,一个农村人,她虽不大理解抑郁症的具体含义,只觉得女儿这个自杀倾向比疯了还恐怖,但是不管怎样,她万一不好起来,那样她这一辈子可怎么办啊。
袁益平本来血压就高,有时候想着想着血压就飙高,要吃了药才能心里好受一点。
林笑有时哭起来,谁劝都不行,偶尔孩子们跑进来,会很不理解为什么小姑/小姨刚才还是笑着的,说哭就哭的这么惨,纷纷都过来劝她不要哭。弟媳张婧也过来劝她想开一点,她这样一哭一折腾,一家人整个年都过的都些沉甸甸。
大年初一是最热闹的一年,林笑家的亲戚们不少,跟她一起长大或者比她小的,都有了孩子,而且还是跟之前一样每家至少都是两个,也有三个的,所以一天都是小孩子在到处窜乱窜去抢糖果打闹的,表哥表姐们则都是支了桌子边晒太阳边聊天打着麻将或斗着地主。
谢亚伦打过电话给林笑一家拜年,两个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分开过年,头一次给对方拜年,寒暄。
晚上,依旧是鞭炮声轰隆隆,孩子们都在院子里奔跑玩着,地上散落着细碎的红色碎片和鞭炮响裂过的黑色残印。
“奶奶,奶奶,小姑晕倒了,还流血了。”几个孩子玩着捉迷藏发现了躺在地上晕了过去的林笑,吓的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就跑了出来。一家人慌里慌张的去了屋子,林笑脸色苍白,头发凌乱,手腕上深深的几道新伤叠在旧痕上,屋子地砖上一滩血迹。
镇上的医院很小,因是过年,只有两个护士值班在边说边笑地看着手机,林晓晨扛着林笑和一家人还有几个朋友一起进来医院的时候,两个人愣了一下站了起来,手里的视频还开着大声,人走进了两个人才推搡了一下关了声音收气手机跑上前。
两个人询问了情况,就把林笑带进了一个双人病房,给她清理着伤口,挂上了点滴,其中一个护士拨了医生的电话。兴许是碘酒的刺痛,兴许是医院的灯光过于刺眼,林笑半睁开眼看了一眼模糊着,重叠摇晃着的人影又疲惫地闭上了眼,恍惚中她听见袁益平嘶哑的声音在唤着她的名字,周围杂乱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妈,你先不要急。”
“嫂子,你醒醒。”
“姐,你别吓咱妈。”
慢慢林笑就听不到声音了------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苍白无力,只感觉眼皮是重的,眼睛是干的,涩的,又带点生疼,如果说醒来时她还是晕沉的,那下一秒她就完全震惊,清醒了,因为旁边的病床躺了一个人,这个人-------
不是别人,
而是她母亲,袁益平,床头趴着姐姐林英丽。
“妈”林笑虽然丝毫没有力气,可还是被这一幕吓的挣扎着跌下了床。
“妈”那一刻,林笑突然意识到,她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再值得她留恋的想法是错的,她可以不顾自己的死活,可看到袁益平躺在那的一刻,她前所未有的恐惧,像是被人当头一棒给敲醒了,她一下子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沉沦带给了家人多少悲伤和困扰。
袁益平没有醒,倒是林英丽听到声音憔悴地站起来把她扶回去躺好:“笑笑,你不可以在这样下去了,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也该清醒了,死当然很容易,但是那是最懦弱的选择,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想想咱妈,你养了林林三年都要这样,咱妈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想她怎么样?你觉得你死了你会安心了,那你觉得其他人会不会安心?”
林笑闭着眼,流着泪,第一认真地听进去了别人的劝说,也自责的不停在脑海里大耳光抽着自己,过去的自己终究是改变不了的,为什么还沉迷其中,不肯自拔?过去自己是那么的快乐,那么的阳光啊,以为自己永远都是打不倒的,那个坚强快乐勇敢直前的自己呢?那个给家人带来欢歌笑语的那个自己呢?她开始回想自己消沉抑郁的这一路,浪费了多少本该是快乐的光阴。
袁益平醒的第一句话就是:“笑笑没事吧?”
林笑扭过头:“妈,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以后,再不会了。”她知道自己改改变了,虽不知该从何改起,但她发誓再不在母亲面前哭泣,再不会有自杀的想法,尽量不再提儿子的事情,尽量对所有人都微笑。
“你别想那么多,只要你没事,妈就放心了。”两个人相互看着对方,眼神同样的憔悴和复杂,没有任何言语能形容两个人的沉默。
医生从林英丽那了解了她的情况,小的村镇没出现过抑郁症的病例,要么就是疯了傻了的,对于林笑的情况,医生不置可否,只说不要刺激病人,好好照顾她。同学家人亲戚也都陆续的过来看她,一副极度同情,大悲大悯的样子,更让林笑惭愧,后悔自己如此愚蠢的行为。
在林笑的小镇,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几天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听说了她的事情,也知道了她丧子离婚又自杀的事情,农村人的风言风语是最可怕的,她们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的。接下来的日子,每次林笑出门走到哪里都好像有人指指点点,更有人离很近就会说:“这就是袁益平家那个大学生,唉,多可怜,大学也白上了,还自杀,以后说不定还会傻。”
“就是,多可怜,袁益平那么辛苦把她拉扯大,唉,儿子死了,又离婚了,现在还有精神问题,真是可惜了----”
林笑很想过去反驳,又想,何必呢,人家说的多少也是真的。
一个月后,她说要自己要去海市朋友那里玩一玩,顺便在那里找工作,袁益平想让她呆在家,林笑拒绝了,保证她再也不会自杀,会经常打电话回家,也会有空就回家看看的。其实林笑哪有海市的朋友,她只想一个人清静清静,远离过去生活的一切,重新活一次自己的人生,把过去生活里所有的遗憾都来弥补一番,就当不枉活了一趟。
整理好行李,她拿出多年不曾再用的钢笔,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一串自己想做的事情:
1.好好吃饭,增重20斤
2.每周至少健身三次
3.学会跳西班牙舞
4.蹦极一次
5.学会游泳
6.去一次美国
7.写一本书
8.换几份不同的工作
9.考取驾照
10.陪母亲去旅游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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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林笑告诉自己,新年了,过去的所有不愉快都是时候留在过去了,自己死都不怕了,还会怕好好活着吗?也许前面的路还很长,也许她未必能那么快走出来,但是,是时候给自己点向前的动力了。
时间闪回了林笑在沙发上酒醉梦醒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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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故事最悲伤的部分已经完毕,正式进入林笑新的生活和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