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罗见鱼惊呼一声，眼眸猛缩。

阿蒙垂眸惨笑：“吓到阿鱼了。”

罗见鱼没再吭声，依旧坚持扶着阿蒙回了他的房间，反手锁上了门。

“阿鱼？”

罗见鱼扶着他在床榻坐下，压低了声音问：

“哥，你……爹娘是谁？”她头一次声音有些发颤。

阿蒙愣了。

“我娘，以前是勾栏里的一个，舞姬。”他闭了闭眼，声音也低的微不可闻，“我爹……我不知道，从未见过。

“顶多，只见过我娘有时候雕刻木头，可能是我爹的雕像吧……那也是我爱木工的源头。

“我生下来就是同我娘住在一间院子里。那里只有我和我娘，当时还有几个婢子服侍。

“我娘从未跟我多言我爹……但她经常说，想等等看，他说不定还记得她，说不定会来，每天坐在院门口等。”

言至此，阿蒙有那么些哽咽。

“有的人，当我娘是倚门卖笑。

“她没等到我爹，但等来了一个商贾，强行把我娘收入房中为妾…带着我。

“但是没过两年，商贾因为私下传卖毒物象谷果，满门抄斩。

“我娘，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我从地牢里逃脱了；我被劳役工头收养，后来便一直在劳役中做木工。”

阿蒙说完，已经有泪盈眶，抬头一看，却见罗见鱼亦是泪眼朦胧。

“阿鱼……？”

妹妹看见了他的眼睛异样，很震惊，但好像并不是被吓到。

她看见了，关上门悄悄问他，爹娘是谁。

他不傻，知道这可能意味着什么。

阿蒙浑身有些颤抖。

罗见鱼无言，俯身抱住了阿蒙。

“哥，阿蒙哥。”她的声音很轻，很动听，也带着哽咽：

“你真是我哥。”

怪不得，那天赋的木工，奇高的悟性。原来……是父传子。

他说，他娘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让他逃出了地牢。

因为他娘，用了十分诡秘的一样机关术——逃脱术。

机关术，是大楚孟家，立足百年的家传秘术。

阿蒙浑身一震，眼眶再也承不住眼泪，泪满面庞。

“哥，你可知，你为什么叫‘阿蒙’？”

阿蒙张了张嘴：“因为我娘，一直唤我爹‘蒙郎’，唤我，便是‘小阿蒙’。”

罗见鱼松开他。

“哥，我知道你姓什么。”她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右眼正常，左眼重瞳。

“你姓，孟。”

重瞳，是大楚孟氏的标志。也是大楚百年以来，能稳坐国师之位，世代传袭的标志。

相传重瞳乃天神开眼，生于孟氏传人身上。每一代孟氏传人，大楚国师，必有重瞳。

“你的爹，叫孟湛，当今大楚隐世了的孟国师。”

而孟国师隐世前，也曾名满天下——同他的嫡妹、妹夫一起。

他隐世前一直未婚，也不知有无子嗣，嫡妹离世后，他作为舅舅，住进妹夫家，成为嫡妹一双儿女的老师。

教导十余载，他离京隐居于世，无人知其行踪下落。

“你有一个表弟，他叫罗彻，是大楚探幽王府的小王爷。”

小王爷的母亲，世人唤作寻微天女；小王爷的父亲，世人唤作罗大地；小王爷的姐姐......。

阿蒙已是震骇得眼泪都停在了脸上。

但他没有忘记，在这一串每一句都叫他心如轰雷的话之前，妹妹还说过一句，最让他心花怒放的话——

“那，阿鱼你，是——？”

她说的那些人，他都知道，那些都是二十年前、乃至当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角色。

以前他也是仰望那些人的小百姓之一，现在一时间知道那些人与自己的关系，还是那么的不真切，不敢置信。

他爹是谁，这个问题他已经很多年不想追究了。

他爹那一脉的哪些亲人他们是谁，对他来说也很远了，他毕竟连爹本人都没见过。

他只关心的是，阿鱼刚刚那一瞬抱住他，在这些话之前的第一句。

罗见鱼垂下眼帘，泪珠滚落。

“……其实你还有一个表妹。”

表妹。

表妹。

阿蒙四肢酥麻延至心口。

罗见鱼没有接着往下说，她只是问，哥你认不认字。

阿蒙认字，因为当年他娘期盼着他爹出现，看到儿子，有个惊喜。

阿娘虽是舞姬，但沦落风尘前也是世家之女，自然教得起他读书认字。

只不过，他后来当了劳役，不再需要用字罢了。

罗见鱼便破涕为笑，在他的手心里写下一个三个字——

罗、见、鱼。

手心被触过的地方，阵阵发麻发热，阿蒙握紧了手。

“天机不可说。”罗见鱼擦干眼泪笑了笑，“这是秘密，哥知道就好了，跟别人可不许说。”

阿蒙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是的，他马上就想到一件事。一件很大的事。

大到天下人本该知道，却居然没有人知道的事。

她是他表妹。他表弟叫罗彻。她叫罗见鱼。

世人只知探幽王府有小王爷罗彻，却不知探幽王府也有一个生来就能封郡主的女儿，小王爷的姊妹罗见鱼。

以他如今所见的罗见鱼来看。

——她可能籍籍无名吗？

为什么十几年来不为世人所知？

为什么寸衣不着昏睡漂流于海？

为什么隐姓埋名屈居一艘商船？

阿蒙拉着罗见鱼，轻轻地抱住她。

“妹妹比我苦。”

阿蒙又想到一件事。

他出海前，刚刚听到的，那件事。

传言——罗小王爷出岩海巡游，遭海贼群袭坠海。生死未知。

……

……

京城，大楚皇宫。

身着亲王玄色镶金衣袍的少年，跟在领路的太监身后，漫步宫途。

他的脚步声细小而平稳，走得很慢，听上去很有些庄重。

就连弯腰小碎步飞快的太监也情不自禁慢下步子来等。

“小王爷许久不曾进宫了，太后娘娘可想您了。”

“哦，是吗。”

小王爷的声音很是清冷明亮，就像他戴着的那张面具一样。

银面具雕纹精致，遮住他的眉毛，鼻子，两个脸颊。

即便如此，露出的眼睛嘴巴和下巴，依旧不妨碍人们设想他容颜的俊美无双。

太监的身形更谦恭了：“那可不，尤其是太后娘娘听到南边传来的那些谣言，那个担忧的呀…娘娘每日都有问您呢。”

谣言？

小王爷抿了抿唇角。

那……可不是谣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