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司南只是好心劝了一句,没想到他家小朋友反应居然这么大。
望着眼前“如临大敌”的小朋友,江司南十分无奈,解释道:“赶你走,不是因为你菜。而是希望你能好好回去休息。今晚,我们还不知道要熬到几点钟。”
景予安还是固执地摇摇头:“我不走。”
汤圆儿白嫩嫩的小脸上,满是坚定之色。南方人软糯的嗓音,就算是这样严肃的场景,放在江司南耳中,也蒙上了一层撒娇的滤镜。
像极了影视剧里,忠贞爱情的男女,依依不舍的场景。
他知道她是不愿意和大家分开,不愿意一个人回宿舍心安理得地享福。
但此刻,他却不可控地,想把这个软糯的声音据为己有。
只当她是为了自己才会留下来。
思及此处,他忽地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还想着得寸进尺,想听听他家汤圆儿能为他留在他身边,再多“努力一下”,再多说几句好话。
江司南挑眉,道:“难道你情愿留下来当咖啡小妹?”
景予安笑道:“那也好。”
“只要……能帮到你们就行。”
这话讲得卑微又客气,听上去姿态放得很低很低,但不知为何,她偏能用这样不卑不亢的语气平淡地讲出来,像是在讲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江司南忍不住微微皱眉。
他是想听她“努力”,并不是想听她卑微。
景予安看着他这副表情,以为没能说动,眼神黯了黯,“我知道自己菜,但是你能不能听完我接下来讲的,再决定要不要赶我走。”
“好。”
他抱臂,斜靠在桌边,收起了所有的笑容,眉色微敛,第一次像个严肃正经的导师。
“江司南,大家现在都在会议室里忙,我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一个人回去心安理得地睡大觉。”
“江司南,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我也不希望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
江司南忍不住打断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呀,”,景予安调皮地眨眨眼,“我其实刚刚想说,你肯定会以为我是这么想的对吧。”
“你怎么可能这么肤浅。”
江司南:……?
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已经这么高大上了吗……?
“你肯定是怕我融入不了,适应不了,习惯不了。”
“怕我觉得,大家都那么优秀,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当个跑腿小妹,心里会有落差。”
“可是,孔子都说了,‘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射箭是否能中靶,考的是眼力心性,若不中,那是训练态度问题。但是箭能在靶子留中多深,人的臂力不同,并不能强求。”
“我知道自己的水平,我有自知之明。”
“我也知道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我不是故意把姿态放低,去装成‘咖啡小妹’,委屈求全,来换取组里的存在感。”
“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在完成你布置的任务。”
“仅此而已。”
“所以我要留下来,因为我要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语速不急不缓,却字字掷地有声。
身形娇小,脊背笔直。
像个桀骜不驯的战士,微微扬起了下巴。
她的眼神格外清亮,闪烁执着又坚定的光,却又不是一往无前地蛮劲儿,而是透出一种澄明通透。他能透过这双眼睛,看到灵魂深处生命最初的韧性。
正如她所言,她不是无理取闹,不是为了不留骂名,也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是真正地将自己看作一名战士,大气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甚至让他这个“保护者”,瞬间觉得自己的羽翼黯然失色。
他哑然失笑。
傻里傻气的。
从未有人如此“认真”地回答过他每一个揶揄玩笑,甚至还帮他想好了辩解词,哪怕自己曾经以近乎恶劣的方式对待过她,她也从未愿意认真地“记过仇”。
他喜欢这样的她。
大气又自信,通达又聪慧。
虽然有点天真,有点傻气。
但她总能用这种近乎“愚拙”的方式,让他所有的小心思在她面前,都忍不住自惭形秽。
这就是他的姑娘。
值得他托付起后半生,并肩携手走下去的姑娘。
江司南揉了揉眉心,掩盖住自己炽热的眼神,却盖不住自己飞扬的语气:“你不是一直挺怕我的么,怎么现在给机会都不跑了?”
景予安愣了一愣,“那你同意我留下来了?”
江司南失笑:“你孔老夫子都搬出来了,口才还那么伶俐,我哪说得过你?”
“噢……这样啊,”她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说服了辩才一流的“平头哥”,眼角的笑意快要飞起来了,眼睛大且灵动,骨碌碌转着小心思,摸了摸下巴,“那我现在不跑,你也可以理解为……我舍不得我刚挑的那两袋零食。”
“毕竟,难得能看到你大~出血。”
江司南:……
姑凉,实不相瞒,你周师兄请客吃饭那次,单就是我买的。
这厮足足刷了我三万七!!
你可比人家下手轻多了。
他看着她古灵精怪的笑容,眼神里满满都是无奈。
半晌,他挥了挥手,“那你要向我保证,你不能打扰到他们。”
景予安:“嗯嗯,我只吵你。”
这句“我只吵你”,成功把江司南顺了毛。
他心情一好,话也多了,从柜子里抽出来一块板,递给她,“你等会儿进去之后,在一边看着。”
“有什么问题,我这里有速写板,你先记下来,到时候一并问我。”
“虽然你之前的老师有点渣,但他有一句话说对了,当老师,就得对学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倾囊相授。”
景予安很认真地记下了,“嗯。”
江司南又顿了顿,仔细过滤了一遍自己还有没有遗漏交代的部分,觉得可以了,才对景予安点点头,“那就先这样吧。”
“你要是有问题,尽量别出声,私下里拉拉我的衣服……”
“嗯?”
话音未落,江司南就感到自己右手边的白大褂传来一阵拉力。
“什么问题?”
景予安脸庞微红:“……呃,那个,里面现在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你能不能大概和我讲一下?”
她射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很可爱的“一点点”手势,“就一下下。”
“要不然……我怕我一会儿进去了……一点也听不懂就尴尬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几乎是细若蚊蝇。
完全没有刚刚小战士样的一丁点儿影子。
江司南忍不住莞尔,认命般长叹一声,“你们本科老师,有没有讲过实验室大规模菌类污染的处理方法?”
景予安低声回了八个字:“寻找源头,阻断隔离。”
江司南点头,“没错,寻常的菌类污染的确可以这样。”
“隔离之后,让它自生自灭。”
“但是,这一次,七雾花实在是太过于珍贵了。”
“不说资金投入,如果这一次这些药物样本毁掉了,要等下一批七雾花的幼苗运到,我们再进行培育,等它成熟后再进行有效物质的提取,整个项目的进程,怕会整整拖慢六个月。”
“这还不算我们确定土壤里,这种菌落是否清除干净的时间。”
“你可能对前沿药物发展六个月没有什么概念。”
“但是我可以打个很简单的比方给你听。”
“在现代社会,电子产品的平均更新换代周期为18个月。”
“随着科技的进步,这个数字还将不断缩短。”
“六个月,几乎是三分之一个生命周期。”
“洪军最初在七雾花项目立项的时候就说过,现在ad(阿尔茨海默症)和pd(帕金森病)都是研究的热门领域。不仅是我们,上海的高校也在尽全力攻坚。”
“七雾花的幼苗,决不只有我们一家有。”
“若是被上海抢先一步,发表了论文,注册了专利,那我们这一整个项目组,这么多天的研究成果,就全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