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一方小小客栈里,代阿娇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眶渐渐湿润。
初见韩欢时,她只有六岁,而韩欢已经身披染血的盔甲,领着大军,凯旋归来。
所以今日在客栈的代阿娇,根本就迈不出一步。
她那遥不可及的梦啊,却突然出现在面前。
十八封将,退敌十万,南朝国里最耀眼的少年。
他竟然就在这里!方才还出手救了她!这是多么神奇的际遇啊!
不过…他怎变成了这番模样?
其实,他什么样子,自己都喜欢。
忽然,客栈外大风刮过,大朵大朵乳白色的云逐渐压低,垂在空中,仿佛一伸手就能扯下。
紧接着,远处传来轰鸣雷响。
突然,一道闪电,惊了众人的眼。
是要下雨了吗?
应该是,凭多年的直觉。
视线落在正在喝酒的韩欢身上,方才的打斗很快就消停了,好像并没有影响他喝酒吃肉的心情。
他大口喝着酒,眼里满足,时不时望向窗外。
从头到尾,韩欢都是镇定自若,气定神闲。
但代阿娇还是不确定是不是韩欢,或许是不愿意承认她印象里的俊朗少年,成了胡子拉渣的大叔。
于是代阿娇偷偷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盯着他半晌,才放心下来。
是他,真的是他!韩欢!
还未等韩欢走出客栈,一阵阵狂风大作,接而闪电雷鸣,暴雨袭来。
代阿娇抿唇一笑,这真是天公作美!
于是代阿娇可以放心的支着下巴,一脸沉迷地望着立于大门口的韩欢。
韩欢才不是宁三虎说的那般惧怕敌人的人,他骁勇善战,有勇有谋,是世间难得的将相之才。
门被狂风吹的哐哧哐哧作响,韩欢却颇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气概。
犹记当年第一次见面,她同兄弟姐妹立于父亲身后,迎韩欢回朝。
那是韩欢作为将领之一,第一次打胜仗,卓越年轻的力量令天子都十分欣赏。
于是天子亲临,百官以礼相待,韩欢集万千荣耀于一身。
身边所有的人几乎都在讨论韩欢,说他是南朝安定的希望。
她不信,拨开人群,踮着脚尖爬在城楼上眺望着凯旋回朝的将士们。
一匹匹火红的骏马上,一个个人意气风发。
忽然,一张脸就那么闯入她的视线。
这张脸,棱角分明,少年气十足,眼角眉梢都是张扬的笑意。
他咧开嘴,眼神透亮,竟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还朝百姓挥了挥手。
顿时身旁的人开始沸腾起来。
“啊!!他就是韩欢,好俊俏的人。”
代阿娇点点头,双手撑在城墙上,一直黏着韩欢的身影。
听闻韩欢十二岁师从无崖子,十六岁下山,参军后,一战成名,仅仅用了半年。
他是天之骄子,披星戴月而来。
骑在骏马上的少年,清秀俊逸,笑若朗月入怀,如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代阿娇的脸顿时就红了起来,如正盛开的艳桃。
实不相瞒,她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她想嫁给他,她想嫁给英雄。
不,此刻她只想嫁给这个金陵城中最明亮的少年。
回府后,代阿娇不断想,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偿所望。
回过神来,代阿娇用扇子扇着风,想要平复一下燥热的心情。
小心翼翼的立在他身前,代阿娇心里巨大狂喜,整个客栈的人都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放荡不羁的男人,曾是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就她知道。
她深爱这种特别。
该怎么跟他说话呢?代阿娇很紧张,手心都出汗了。
代阿娇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拿着伞,小心翼翼立在他身旁。
“这位大哥,我有伞,一路同行吧?”代阿娇眨着眼睛,满脸期待。
但愿他不要读懂自己眼里的欢喜。
韩欢盯着代阿娇,眼神深邃,随后移开视线,豪迈地摊开手笑道:“这白日里午后的雨,下一会儿就不会下了。伞还是姑娘用吧!”
姑娘?代阿娇心想她一身男儿装扮,却还是躲不过他的眼睛。
“你可能不知,蜀中大雨连绵,几日里一直下都很正常。”代阿娇咬咬唇,握着雨伞的手紧了紧。
忽然,大雨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压迫的人呼吸难受。
代阿娇却祈祷着雨再大些,这样,韩欢就会用她的伞了。
其实,和他在这里一直站着也好。
若是这一生,站在他身旁的女人是自己,便最好不过!
韩欢背着手,神色如常,像是这种事经历的多了。
不知为何,只要站在他身旁,代阿娇就有一种安全感。
可是,没过一刻,雨便停了。
韩欢墨黑的瞳孔里满是笑意,随即咧嘴,不由得露出小虎牙,和他爽朗大气的气质极度不符。
“姑娘,你看,雨还是停了。”
说完,韩欢挥挥衣袖,大步流星地步入雨后的街巷之中。
代阿娇还未跑几步,就被家里的丫鬟拉着。
“五小姐,还是赶快回去吧,要是被大夫人知道你偷偷出来玩,定饶不了你和我。”
望着韩欢修长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代阿娇跺跺脚,心里着急,直接甩开丫鬟的手道:“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他,可不能放过了。”
再一转头时,韩欢却不见了踪影。
代阿娇愣了愣,暗自叹道,怎么不多和他说几句话。
如今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失魂落魄地回到代府,代阿娇换回女儿装扮,坐在池塘边的岩石上,拿着小石子打水花。
石子划过水面,惊起了几只水鸟。
“代阿娇,原来你在这里。”代子沫娇俏的影子映入眼帘。
代阿娇视线扫过她,并未搭理。
代子沫也不恼,走到代阿娇面前,扬起头,得意地转了一圈,笑道:“你发现了什么?”
“不过是穿了一件好看的衣服罢了。”
代阿娇偏过头,支着下巴,白了代子沫一眼。代子沫每次得了好东西,都跑来跟自己炫耀一番。她就不明白了,为了看见自己嫉妒羡慕的目光,代子沫有必要这样吗?
代子沫摊开手,美艳的小脸满是不屑。
“衣服好看是其次,主要是人长的好看,所以穿什么都好看。且不说父亲今日送我绫罗华裳,就算父亲送我粗麻布衣,我也是锦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
看,就是这样,只要代子沫一有空,就跑过来奚落自己,还借此自夸一番。
代阿娇心想,自己不过是脸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罢了。
长的好看有什么用。
母亲曾对她说,皮囊最是经不住时间蹉跎。
“姐妹们都喜欢胭脂水粉,珠钗首饰,就你喜欢舞枪弄棒,好像与众不同一样。”
代子沫很生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代阿娇不顺眼。
可能她讨厌代阿娇明明很丑,却活的无所畏惧。
更可能是从小一起长大,习惯了敌对的关系,一天不来气气她就浑身难受。
于是代子沫走近,哼了一声,仰头道:“你这就叫丑人多作怪吧!”
听完代子沫的话,代阿娇瞪着她,而代子沫一副奈他何的模样。
忽然,代阿娇眸子一亮,拿起手里的石头,猛地朝池塘一扔,水花四溅,瞬间溅到代子沫的衣裙上。
代子沫尖叫一声,花容失色,用葱白指头指着代阿娇道:“好啊,你是故意的。”
“我怎么是故意的呢?手里的石头滑了,我也没办法,谁叫你站在那里的。可惜啊,新衣服啊!”代阿娇哈哈大笑,看着乳白色裙角上的污渍,心里实在痛快。
“你…”代子沫脸色白了白。
代阿娇转身,不再看她,反正她就那点儿把戏。大不了告诉爹爹,爹爹罚自己跪一晚上就行了,又不是没跪过。
说来,代阿娇还是气恼,气恼爹爹偏心代子沫。
不过是因为她长的好看,嘴巴甜,讨人喜欢,所以大家就忽略她刁蛮的性子。
而自己长得丑,无论多乖巧,多努力,总是得不到爹爹的青睐。
娘亲还在时,爹爹还会关心自己。
娘亲不在了,爹爹的心都系在了三娘的身上,所以代子沫才会如此嚣张。
忽然,余光瞥见一个黑影。
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眼前的事物天旋地转,代阿娇身子失去了支撑,直直地朝池塘栽下去。
晕晕乎乎间,一阵冰凉的触感包裹着代阿娇。
在落水的一瞬间,代阿娇心里骂道,奶奶的,代子沫竟然出手推了她!若是这池塘深了些,自己浮不起来怎么办?一股恐惧,爬上了心头,但随之而来的便是释然,如此窝囊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水面的岸上,代子沫露出得逞的笑,便转身大步离开。
而代阿娇却凭着下意识的求生欲爬到岸上,浑身冻的瑟瑟发抖。
很好,代子沫,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