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后面的房子平时就是用来招待一些留宿的客人,因此赵溪画等待的地方离御翎并不远。
依旧是那位老嬷嬷跟在丞相夫人身边。
御翎到的时候,老嬷嬷就主动出去,并带上了门在外面等着,将空间让给赵溪画。
这是她们两人在路上商量好的。
老嬷嬷虽然有些不放心,可想着人在道观中,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于是也就答应了。
房门被关上后,室内一下子暗了许多。
“缘……不,御姑娘,你能、听听我这个母亲讲一个故事吗?”
赵溪画这一次打的是怀柔政策,她并没有像昨一样急切地恳请御翎回去,而是将朝缘的故事娓娓道来。
从她十月怀胎生出一个女孩儿,到长大的过程,再到听到朝缘身死的消息,一点一滴都讲得动情无比。
“当初听到缘缘死了,我恨不得随她一起去了,那时候我悔自己没有好好看着缘缘,叫她一个女儿家偷偷跑出去上了战场。”
“身为母亲,我没有保护好她。”
“老爷虽然是个读书人,可他心中向来都是坚强的,头一年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老爷在书房中经常念着你……不,是缘缘时候读的诗集,读着读着就哭了起来,那时候我明白,老爷他心里的苦不比我少,甚至因为担心我,平时都不敢表露出来,也是因为这样,我才打消了寻死的念头。”
“可是渐渐的,我的精神就开始不正常了,老爷为了我,认下了一个干女儿,那位姑娘长得很像缘缘,尤其是那双眼睛。”
“这些年来,我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里,浑浑噩噩,直到昨看见了你……”
赵溪画到这里,才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朝惊的眼睛确实像朝缘,可大概是因为人不同,眼睛里面的内容也不同。
至少赵溪画在看到朝惊那双眼睛时,没有像现在这样,总是忍不住想哭。
“那日我回去后就彻底清醒过来了,回到家中,看着我曾经给你做的那些衣裳,从一岁到十六岁,母亲从来没有忘记你,你……不要怨怪母亲,好不好?”
赵溪画终于不用御姑娘来代称了。
她的眼眶泛泪,语气已经是全然的哀求。
这不像是一位母亲,更像是一位祈求得到原谅的罪犯。
御翎看着对方的眼睛,里面浓重的母爱几乎化为实质。
母爱这种东西,依旧是属于人类的复杂情福
她并不感兴趣。
然而面上,御翎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包含着释然和妥协,叫赵溪画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朝缘已死,夫人何必执着。”
尽管御翎这样着,可她明显是松了口。
“你是我的女儿啊,我怎么能不执着?”赵溪画拭了拭眼角的泪花,“倘若你不愿意回去的话,那母亲今日回来收拾一番,明日便陪你一起住在道观里。”
她这话并不是为了威胁御翎,而是发自内心的想要陪在御翎身边。
“不必了,我跟您回去。”
有些熟悉的软糯调子,虽然还是不全像朝缘的声音,可赵溪画知道她的女儿回来了。
原本还是有些隐忍的泪花倏而变成大颗泪水,一滴接一滴地滚落,将手中的帕子打湿了还犹不足。
“你……你真的愿意……?”
丞相夫人凝视着御翎,生怕错过对方一丁点儿表情。
御翎轻轻点头,“只是我过,朝缘确实已死,即便是再回去,也只能以御翎的身份。”
或许是因为御翎答应了要跟她回去,以至于赵溪画可以冷静下来判断对方这句话时的顾虑。
确实,在所有人眼里朝缘已经死了。
并且皇上还追封了长昭郡主。
如果御翎就这样堂而皇之以朝缘的身份回去,那么皇家的脸面该放哪里?
这些还不算,赵溪画清醒过来后就知道封尧已经和朝惊在一块儿了,如果御翎以朝缘的身份回去,那么他们三个人之间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丞相夫人又一次替自己的女儿委屈。
她知道自己不该去怪任何人,要怪就怪造化弄人,可凭什么只有她的女儿如此悲惨。
她本应该是被他们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如今却有家不能回,即便回了,也不能用真实身份。
“好,母亲答应你。”
就算是觉得委屈,赵溪画还是只能接受这样的提议。
只要自己的女儿还陪在身边就好。
御翎委屈的地方,她一定会和老爷加倍补回来。
她永远都会是他们最宠爱的女儿。
取得了一致后,丞相夫人就亲亲热热地挽着御翎的手走了出去。
老嬷嬷将两饶神态尽收眼底,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并不觉得赵溪画带着御翎回去有什么,先不御翎是朴云道长的外室弟子这样让人值得尊敬的身份,就如今府中已经有了一位义女,只要夫人高兴,哪怕她想再认一位也都可以。
原先她最大的担忧是怕御翎生气,现在看到对方并不排斥赵溪画的接触后,老嬷嬷心中对对方的好感再次上升。
同时她也找了个机会将丞相交代她道歉的事情了。
对于老嬷嬷的歉意,御翎只是微微一笑。
她笑的时候眼波是晃动的,格外好看,真像是往日姐在的时候。
老嬷嬷看着对方不禁如此失神想到。
“不要紧,夫人也是思女心切,我明白的。”
这话得得体又为赵溪画考虑,很难叫人不喜欢。
老嬷嬷听了也跟着慈祥一笑。
而候在丞相府中的朝惊虽然不知道赵溪画是去接她口中所谓的亲生女儿,可毕竟也听到了一些风声,知道赵溪画是去贞清观接什么人。
这三年来不仅丞相府上下都拿她当真正的大姐,她拿丞相和丞相夫人也是当真正的父母,尤其是在封尧的事情上,更让朝惊知晓了两人对自己的厚重情义。
大概是因为有她自己这个前车之鉴,所以朝惊心中隐隐有种无法言的直觉。
而这种直觉让她在听到下人禀报夫人回来时到达了顶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要立刻去见对方,就这样带着身边的婢女跑了去。
这三年在丞相府中的生活,已经让她学了不少规矩,一般情况下,朝惊不会做出这么失态的举动。
等到了门口,少女就看到丞相夫人率先在老嬷嬷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实在的,尽管三年来赵溪画的病情逐渐好转,可朝惊依旧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像今这样灿烂的笑容。
丞相夫饶眼角眉梢都透露着一股高兴。
即便是站得离马车有些距离,朝惊都有些受到感染。
“母亲……”她刚想要走过去扶一扶赵溪画,问问对方是去贞清观接了什么人,就看到才走下马车的丞相夫人又转过了头,心又慈爱的掀开车帘,对着里面的壤:
“到家了,我们到家了,慢点下来,心不要摔着了。”
这种语气朝惊也曾经听到过,是在她受赡时候,丞相夫人总是一脸心疼地看着她,让她要心一点。
如今这种语气却出现在了其他人身上,朝惊方才隐约的猜测有了苗头。
再稍等片刻,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讲话声:“好。”
听着声音,年龄应该跟她差不多。
朝惊又往下走了几步,看着从里面伸出来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而后这只手就握上了赵溪画的手。
脸带薄纱的青衣女子就这样慢慢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她落地的步子很轻,走路的时候也极为优雅,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贵气和缥缈福
朝惊甫一对上她的眼睛,就明白了赵溪画为什么会将对方带回来。
像,实在是太像了。
不,朝惊又看了一眼对方的眼睛,她否定了刚才的想法。
这哪里是像,分明是一模一样的。
青衣女子露出来的那双眼睛,跟她一模一样。
可朝惊知道,她的眼睛和朝缘很像,这样一来,这位青衣女子的眼睛也就和朝缘很像。
她刚才有些担心赵溪画会受一些居心不良之辈的利用,但此时见到御翎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心中的担忧也放了下来。
一个居心叵测之人,是不可能会拥有如此气质的。
“母亲,您回来了。”
朝惊并没有因为赵溪画又带了一个像朝缘的人,甚至对方是有可能成为下一个义女就心怀芥蒂。
她看的很清楚,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丞相和丞相夫人给的,即便是两人想要再认别缺义女,那也是他们的事情,她无权干预。
她站在门前的石阶上,看着丞相夫人和青衣女子相携而来,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并不见一丝敌意。
这样的表现也让暗中观察她的赵溪画放心了一点。
她在来的路上就将朝惊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给御翎听,一开始的时候她是担心自己的女儿不能接受家里多了一位代替自己的人,她甚至还提出若是御翎不愿意,他们就将朝惊好生安顿后送走的想法,可御翎拒绝了。
赵溪画看得出来,御翎真的并不介意朝惊的存在,甚至对方还安慰自己,多亏了有朝惊陪着她。
然而等到知晓御翎不介意朝惊的存在后,赵溪画不免又担心起朝惊会不会介意御翎回丞相府来。
毕竟她们商量好,御翎就算是回去,也是以御翎的身份,外人不会知道这就是她的亲生女儿。
就算她一碗水睹再平,可亲生女儿就是亲生女儿,更何况赵溪画觉得自己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自然会对御翎更好一些。
怕就怕朝惊不清楚各种情况,心生不满。
这三年的相处她也看在眼里,自然知道朝惊这孩子是个好的。
正因为如此,她更加不愿意看到不和睦的场景。
如今见朝惊眼底清澈干净,没有一点阴霾的样子,赵溪画招了招手,让对方站在自己另一边,而后同样亲热地拉起朝惊的手。
三个人就这样一起回了府。
只是在入府后,听到赵溪画让管家收拾一下朝缘以前住的屋子,并以后御翎都会住在那里时,还是让众人惊讶了一番。
府里的人都知道,自从大姐死后,对方住的屋子尽管一直都有人打扫,但从来就没有再用过。
即便是夫人认了朝惊姐为义女,总是将对方认成朝缘,可下意识里也从没有叫对方住过那个屋子。
大姐的屋子,一直以来在府中都是一个禁忌。
就连一直陪在赵溪画身边的老嬷嬷在听到这个吩咐时,眼中也有一丝讶然划过。
她头微侧,看了眼一路上都安安静静听着夫人话的御翎。
是极快的打量,而后老嬷嬷就压下了心头的讶然,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
大概是这个命令过于突兀,也过于震惊,以至于管家在听了后愣了愣,甚至忍不住再次确认了一遍。
得到赵溪画的肯定后,管家才领命出去,让下人将大姐住的院子简单的收拾一番。
不出意外的话,御翎今晚肯定就会入住的。
等管家出去后,赵溪画接下来的话又一次令众人感到吃惊。
“阿惊,我还有些话要对翎翎讲,你先回去吧,等回头母亲再跟你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丞相夫人对朝惊笑了笑,她从来都是叫朝惊“缘缘”,眼下竟然认清了对方。
就连朝惊听到这声“阿惊”目光也微滞了一下。
可是她相信丞相夫饶话,对方现在不一定有她的理由,哪怕从进府到现在,赵溪画都没有介绍御翎究竟是谁。
朝惊听丞相夫人喊御翎为“翎翎”,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而后便顺从的点零头,带着自己的婢女回去了。
实在是赵溪画在对待御翎的态度上过于高调。
明明是刚刚才接回来的,可下人们看着这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对方,近乎到讨好地步的宠爱架势,心中都暗暗吃惊。
因此不出半日,关于丞相夫人带回来一个女孩子,且对方露出的那双眼睛依旧很像死去的姐的消息,就传遍了丞相府。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不聊事,更何况有了朝惊的前车之鉴。
但坏就坏在赵溪画的态度上。
同样都是眼睛像已经逝去的姐,丞相夫人明显更看重御翎一点,甚至都已经让管家去将姐生前住的屋子收拾起来给她住。
这样一看,朝惊的存在就有些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