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婆婆默然片刻,苦笑道:“是哪,他又何必答应?”顿了一顿,接着道:“我和你爹爹到得应天,趁夜摸入了城外的天界寺。你爹爹奇道:此处乃朝廷僧录司所在,姑娘所为何来?我道:这我岂会不知?我要找的东西就在天界寺里。令尊劝道:此地非寻常寺院可比,咱们别要鲁莽行事。我道:本姑娘自有分寸,你跟紧我便是。我二人偷偷潜入藏经楼,所幸彼处无人看守。我在经阁搜觅良久,终在角落处寻得一本诸上善人咏,喜道:在这里啦!你爹爹望了一眼,不解道:这样薄薄一本经书,姑娘取之何用?
“我道:咱们赶紧出寺,晚时同你细说。将经书纳入怀中,正欲转身离去,只觉旁侧一道掌风袭来,竟有人出手施袭。你爹爹挺身上前同那人对了一掌,被震得向后退了几步。我抬眼一望,见是名四十多岁的魁伟大汉,容貌十分雄壮。我见对方身着蟒服锦袍,乃是位朝廷大员,功力却如此深厚,不由好生诧异。那人厉声喝道:两位是甚么人,怎敢夜闯经阁?声音十分洪亮。我生怕他引来更多守卫,立时上前与之动起手来,这人武功也真厉害,不数合我便落了下风。你爹见我支撑不住,便从旁出手相助,我与他以二敌一,一时胜负未分。
“我三人斗了三四十招,我见难以脱身,心中正自焦急,忽又听一人在旁道:福善,住手。那大汉闻言一怔,虚晃一掌便即停手。我见机不可失,拉着你爹爹纵身一跃,眼见便要翻出窗阁,忽觉一股大力将我二人吸了回去,又各轻轻落在原地。我大惊之下回头一望,见经架旁站着名黑袍老僧,生得干枯瘦削,脸上布满皱纹,足有七八十岁年纪。我见这老僧方才似未动弹,却用甚么功夫将我们从窗边拉了回去?转头看了眼你爹爹,见他也是一脸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老僧微笑道:两位夜访经阁,慕佛之心虽嘉,只这本诸上善人咏乃是贫僧手稿,却也不舍送人。二位如欲一阅,贫僧另有刻本相赠。说完右手一扬,那经书竟从我怀里飞回到他手中。我见对方隔着足有十来尺远,竟能这般隔空取物,不由目瞪口呆,道:你……你莫非是神仙菩萨?那老僧道:二位不知我是谁么?我和你爹都摇了摇头。那老僧道:那两位欲取此书何用?我道:我见这本经书写得有趣,便想借来看看。那老僧笑道:两位都是江湖中人,不用再隐瞒啦,你们要找的东西不在经书里头。转向令尊道:这位小朋友好俊的武功,请问顾东关顾大侠是足下甚么人?你爹爹闻言一怔,答道:正是家叔。
“我闻言大为惊异,问道:顾大侠是你叔父?怎地从未听你说过?你爹爹道:叔父是叔父,我是我,无事提他老人家做甚?那老僧点头道:令叔是天下第一高手,足下却全无攀附之心,实在难得。你爹爹望了那老和尚一眼,道:我观前辈武功不在家叔之下,请教大师法号?那老僧摇头道:老衲风中之烛,没多少日子好活啦,名号不提也罢。那大汉道:师父贵体康健,何出此言?您老怎会深夜到此?我心中不由好奇:这老和尚竟是这大官的师父?
“那老僧道:我在禅房听到经楼似有响动,便赶过来瞧瞧,原来是你在这儿。那大汉拱手道:弟子刚刚见过圣上,想着来给师父请安,不意惊扰了你老清修,实是罪过。那老僧道:皇上可是又要命你出航?那大汉点头道:上谕虽犹未下,想来数月内便要动身。那老僧叹道:算来这已是第五回了。我近来身体每况愈下,恐已时日无多,徒儿这回鼓帆出海,只怕便是诀别。那大汉道:师父神功盖世,必当长命百岁,何必言此?那老僧道:老衲所造杀孽太重,天命如此,不可违也。此际月落参横,非是说话之时徒儿先行退下,明日另当相谈,此处我自会照看。那大汉望了我二人一眼,似乎欲言又止,仍依吩咐退出经楼。那老僧见徒弟离去,问道:戚施主,你怎知潜龙心禅夹在我这本经书之中?”
顾青芷听到此处,“啊”地一声惊呼道:“这老僧是道衍和尚?”戚婆婆神色诧异,道:“小丫头年纪轻轻,居然知道这许多事。是你爹告诉你的吗?”顾青芷摇头道:“爹爹从没跟我提过这事。我是从别人那儿听说,武林至宝潜龙心禅分为上下两册,分别在本朝姚少师和梅山医隐纪前辈手中。”
戚婆婆竖起大拇指道:“小姑娘家学渊源,当真了不起。”顾青芷道:“这事是另一位武林前辈所说,并非我爹爹和叔公相告。”戚婆婆闻言一怔,继而叹道:“江湖上知此奇书之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那也不足为怪。当时我见那老僧竟认得我,不由大为震惊,问道:大师怎会知我姓名?那老僧并不答话,摇头道:两位皆是武林年轻俊才,日后必成大器,只与我这心禅奇书无缘。老衲早在十年前便已将心禅交付有缘之人,二位不必再想。
“我虽不知对方所言真假,但眼见这老和尚武功如神,自知今日无论如何难以得手,便道:既如此,我二人深夜相扰,多有得罪,这便告辞。那老僧缓缓道:两位虽然年少,也须知江湖规矩。深夜入寺盗书,便想一走了之?我道:那你欲待怎样?那老僧道:到底是谁教你们来偷取经书?我道:本姑娘已自说了,我不过见这寺院建得气派,故而进来逛逛,无意翻见此书。那老僧叹道:戚施主既不肯说,贫僧也不勉强。请二位即刻自断一臂,我便放你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