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庄禹的怒气也全然消去,必定人家徐郎中施治了迟虎的。毁坏了人家的八仙桌不说,还令人家白跑一趟着实霸道了些。略沉吟一番他对徐郎中道:“先前砸坏郎中家的桌子,日后我必定双倍照赔,再则你规矩十两纹银我也会如数奉还,徐郎中但请等些时日,必定可成。”
“罢了,罢了!小老儿仰慕英雄,这施治迟虎的银两不必挂怀,至于八仙桌,我家还有。不讨饶,这便告辞。”转身,天色暮晚,徐郎中从药箱之中取出火折子燃着火把便迈步离开。
“何需这般焦急呀!我说话项来算数,过些时日,必定双倍奉还。徐郎中慢走,恕在下不远送!”庄禹得意洋洋。
唐氏不明就里,这便问侧旁的庾胜,明了一切后她才对庄禹折腰施礼道:“方才多谢英雄替我夫君出头。”
“客气,我乏了,先个去歇下。庾贤弟不必担心了,这簪子且带回去吧!还与你妹妹,日后好生藏起来,切不可再无端就将祖传宝贝拿出来示人。”言罢,庄禹便朝自个的屋内行步。
“英雄还没用晚膳,我这便去备下几道小菜留庾胜兄弟一同用过再各自歇息。”言罢,唐氏眸光下瞰一眼面上疲乏无力的迟虎。
自是,粢粝粗食匆匆用下,庾胜回自个家,庄禹便去自个屋内。
窸窸窣窣,庄禹仿似听出唐氏与迟虎小声说话。待细细窥听,不过是唐氏忧心她夫君的伤势和迟虎宽慰唐氏的话。夫妻二人恩恩爱爱,这才令人艳羡。
比起迟虎夫妻二人,庄禹心下顿起悲伤。娇妻命丧河底到如今都不知体骸可寻得了。命迟虎打探消息只知道龙山那些兄弟多半战死亦或是被官府拿去下了大狱或惨遭酷刑折磨而死。
方睡下,念及这些,忧憛来袭,暗夜长痛,怎个寐下呀?
翌日,天地明净,煦景万里。原来一夜飘雪,素白一片,起了床来,庄禹洗漱完毕便去瞧瞧迟虎。
但见迟虎侧卧在床上,一如昨个那般动也不动,不过面色好了许多。见着他来立时启口说话。“庄英雄,您一早起身了?”
“嗯!我这身子无碍,右臂也好的差不离了。不想我才无碍,迟兄弟就伤着了,打今儿起我便与你娘子一道服侍你。”
连忙双眼睁开老大。“使不得,使不得,小人不能为庄英雄干事,心下万分惭愧,哪敢让您服侍我呀!我那娘子服侍我就罢了,庄英雄若想去外头走走就去走走,不用担心小的。”
二人说话间,唐氏也赶来,端着早食。“庄英雄且去用早膳,我这便服侍我夫君床上用早食。”
唐氏和煦,乖顺,言完便坐在床沿旁细心照看,喂食夫君呢!
庄禹瞧见频频点首,而后他便去堂屋那八仙桌坐下用早膳。
一气用过,踅回迟虎夫妻二人内屋,这刻,但见唐氏用手巾细致替迟虎擦洗面上。温情可见,夫妻情真意切,令人瞧去心下喟叹。
无所事事,迟虎决计不会让龙山下来的英雄服侍他这个猎夫的,而况庄禹---庄寨主枭雄天下,慈悲为怀,他当然设法好言相劝庄禹出门随意转转也可消磨寂寥的时日。
素雪皑皑,晴日轻煦。缓步迈起,脚下便“咯吱咯吱”作响。天色宜人,庄禹暂且放下心结,停辍在天地莹净之间,凭流风抚慰,观天高之无垠。
耳畔兀地响起“咯吱咯吱”声响,可自个并未迈步呀?回面一瞧,原来是庾胜噙笑赶来。“英雄大哥!”庾胜客套地拱手示意。
庄禹颌首,回以含笑。“庾兄弟怎个这般早就来了,你这身行头难不成还要出门?”
庾胜“嘿嘿”一笑,回他。“昨个慌慌张张也没猎着什么,今日天色正好,我想一个人去山间瞧瞧,兴许能猎几只野兔回来,免得我那妹妹无食材下锅,可就会唠叨了。”
“哦?”想起昨个庾胜说他有个相依为命的妹妹,需知这妹妹便在家中生火做饭替庾胜这个哥哥忙活呢!设若猎夫哥哥没猎着什么归来,妹妹自然不好起锅呀!“听你这般说来,你妹妹倒是个喜爱唠叨的女子家家?”
这一问,庾胜咧嘴便笑。“不瞒英雄,我这妹妹饶道的紧,做哥哥的我早有心替她择一户忠厚的人家嫁过去呢!免得她总是絮叨不停。啊!妹妹让我见着英雄道声谢谢,您出面才令我家祖传银簪保全。”
回笑,庄禹道:“何需客气!唉!可惜我爹娘过世的早,也没给我留个弟弟妹妹的,若要有个妹妹我定然好生疼爱她,也同庾贤弟一般护着她,令她不再为衣食担忧。”
摆摆手。庾胜说道。“我去瞧瞧迟虎大哥,没别个事我就去山里了。”
“好!可得小心谨慎,莫再同昨个那般摔伤了,那般我又得去徐郎中家大发雷霆,恫吓他,逼迫他来就心下更加愧疚了。”庄禹打趣而已。
又是彼此一笑,庾胜匆匆赶去迟虎家中瞧了瞧便安心离去,朝向山林。
举起双拳,半空之中伸展,右臂伤势该是痊愈了,只留下结痂不痛不痒,等些时日必定就可再度重出江湖,他不仅不会隐遁山林,还会找到害死他最心爱妻子的罪魁祸首,必定将其斩杀而后快。
兀地,他想到,为何不替代迟虎,那庾胜一人去山林万一有个闪失怎好?毕竟有他庄禹在旁帮衬,遇事互为照庇才好放心。
闲着也是闲着,迟虎无需他服侍,冰雪天地,让他去哪里闲转?就去山林之中学猎夫们如何行猎倒也多个乐趣。
主意打定,他兴致勃勃赶回迟虎家中,向唐氏要了迟虎畋猎的行头便匆匆去撵庾胜。
若非一念之差,庄禹也不会再度错手作恶,与他当世枭雄的英雄豪情格格不入。不过,此刻他兴致勃勃纵然想不到自个无事却惹事的后果。
山林深深,沿着庾胜的脚印庄禹便撵上了去。言明一切,庾胜也就不好再多言,与这位龙山下来的英雄一道就去深山老林去行猎一回。
去行猎不假,可庄禹还想去他在深壑之间搭起的那间茅屋,他得寻出随自个行走江湖的兵器,那柄软剑。
亏得庾胜猎夫出身,冰天雪地也能辨识路程。身旁英雄想去茅屋那自然带路不偏。
目之所及,十来日离开,茅屋经不起一夜素雪覆压,竟个塌毁了。徒添了些凄凉,在此避难七八日,与天地为伍,啜山果、饮山泉,日夜愁苦,咒骂嵇浒。
怔然出神际,身旁的庾胜则听闻方才一路之上他说到的软剑,此刻便用双手除雪,替他在茅屋内细细寻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庾胜摸到了一硬木之物。举起,乃是一鱼叉。分明,英雄所说的是软剑呀!这儿怎的就多了这柄鱼叉呢?
“英雄您瞧,平白无故怎会有鱼叉呀?”庾胜噙笑相问。
思绪亟亟回还,不提鱼叉则罢,说到鱼叉庄禹立时心下一颤,他该记得正是这鱼叉要了两条无辜性命。
侧身几步近至庾胜身旁,庄禹俯身双手拨开衰草腐叶之下。这会他全然记起,正是那夜错杀两猎夫后他将鱼叉和软剑一道藏在茅屋衰草之下。
取出,一柄软剑执起,北风拂过,软剑竟个左右摇摆,柔若草木。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杀人利器。
眸光一瞥,瞧见令他心虚的鱼叉,庄禹不言。只喟然长叹一声。
一世英雄,怎会偏偏落难之时做出害死无辜性命的恶事来呢?
庾胜不知这鱼叉便是杀人凶器,估摸着面前的英雄用来捕鱼的器物。“这鱼叉还可用,英雄就带回去,日后去河里捕鱼时再用倒也不错。”
庾胜打算递给他,奈何庄禹心虚不已,仿似又瞧见血淋淋的二人猎夫惨死时的景况。转向,吐纳急促,肩头耸动。
“怎的?英雄找回软剑感怀了吧?”
庄禹颌首,依旧背对着庾胜。“这柄软剑助我行走江湖,劫富济贫,力战众多敌手,仍然锋利无比。”
侧回首,身不动。眸光瞧见庾胜手中的鱼叉他竟个兀地拊膺大恸了起来。眼泪止不住,英雄豪情,当场洒泪。
“哎呀!英雄这是何故?软剑找着了欢喜才是啊!”庾胜对性情中人的英雄并未鄙夷之想,男儿大丈夫,落泪必是为真情所致。想那龙山一带的各位英雄大义凛然,时时记挂四邻八乡的穷苦庶人,然却被奸人所害,灭了山寨,如今这位英雄再见自个曾力战真正恶人所用的兵器时有感而落泪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所为。
岂知,庄禹心下已然不安,他也想到庾胜可也是猎夫呀!
转身,面上多了几分肃然。“庾胜兄弟,你说你家中还有位大哥?他也是猎夫吗?”
摇头叹息,庾胜想起大哥不辞而别,按说也不在理呀?可大哥也说过想出去寻找龙山一带的山贼---各位英雄,何故如此,只因猎夫的日子越发艰难,庾胜亲大哥也想落草为寇,与龙山那些个英雄一道打家劫舍而后为贫苦庶人多多施舍。奈何,大哥只是说说而已,并未提及何时离家。分明十多日前与同村的一位结拜兄弟一道去山间行猎去的就不再归来,而那位同去的猎夫也失了踪迹。
低首,叹息。庾胜便将自家大哥遁迹一事全数道出,随即便傻愣愣无话再言。
原来如此,这般说来,他庄禹一时错手所杀二位猎夫中一人正是庾胜的亲大哥,还有庾胜大哥的结义兄弟。
顿时,仿似天旋地转,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竟个摔倒在地。庄禹怎敢相信,好心助他的这些猎夫还有打算追随他的猎夫就无端的受他的害了吗?
犹如一柄利刃刺入他的胸襟,血水无情地流出,他的血就该流尽而亡,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