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我还想什么?”他听出她话中有话。
“我岂敢乱猜?”
“那就别猜?”
“好,不猜就不猜!”她回话利落。
兀地他又想起了柳月儿,是啊!月儿说话也是干脆利落。许是兰儿素日里教导所致,月儿便深得小姐家的几分果决。
相顾无言,又是一会,庄禹启口。“时辰不早,也能赶回,再迟就暮晚天黑了。”
“好!”她赤唇速启,便是一字回话。许是对他畏缩不露心思着气了。
早知白忙活一场还不如先前就回了呢!跟他踅回山林尽说些不着调的话倒令人烦闷了芳心。
他前走,她随后,此时她韶颜彤红消散,柔柔弱弱的面色也多了些沉郁。闷闷不乐,不再多话,任他一路回去干脆。
“嗖”的一声,竟是一野兔从他与她二人身旁一溜烟地窜过,像是没了命地奔逃。沁姝琼眸后看,想瞧瞧那野兔可也是雪白的毛发,和她饲养的雪兔可一个模样。
“哎呀!竟失手了!”一话音突兀说起。
不待沁姝琼眸远瞧,分明听得一熟识的声音传来,她立时回面,不细瞧则已,这一细瞧险些令她当场洒泪。
“迟虎兄弟!你怎会…”不待沁姝惊喜的话出不得口,庄禹认出了故人。
手中还举着木制长矛,背负着弓箭的迟虎惊得目瞪口呆。晷刻才回过神来,丢下自制长矛,上前几步,双眸圆睁。“庄寨主,您竟会在此?苍天眷顾,可令我寻得您了。”言罢,迟虎便要双膝跪地。
庄禹一个劲步上前便扶,不欲令他跪地,不说此处山石乱草,怎好让人下跪,再则他对救命恩人的感念岂会在意这些无谓的礼数?虽然他已经收了他为麾下兄弟。
“使不得,使不得,贤弟因何身在应天啊?你不是留在椒城的吗?你双腿的伤可痊愈了?”说话间庄禹就瞧向迟虎双腿,该是无恙了,瞧他已能行猎必定痊愈。
“无碍了。庄大哥,迟虎赶来应天便是为您而来。”迟虎一壁说一壁也瞧见了惊喜含笑的沁姝。不禁眉峰蹙起。“哎呀!沁姝妹子你…你与庄大哥一道?”
沁姝妹子?迟虎乃是他的救命恩人,又不曾见过他错手杀死沁姝两位哥哥,自然他说出的沁姝果真就是庾沁姝,真是庾胜的亲妹妹了。庄禹心下终究释疑了,不用担心这沁姝是女刺客了,她那自幼习武的非常本事的确也是真的了。
玉泪流淌,沁姝难掩怡悦反倒呜呜咽咽。“迟…迟大哥,我…我先头来寻庄大哥,不想…不想就顺遂地寻到了。”
“那可好呢!庄大哥大英雄,你寻到他就可问问你二哥庾胜兄弟的下落,如今他在哪?”
不提倒好,迟虎的话立时令沁姝再难坚忍,玉泪顷时就来,抬袖掩面大恸。
“怎的了,还没寻得下落?”迟虎不敢妄猜。
孰料,沁姝越发悲痛,“哇哇”大哭了起来,也不应话,也不颌首、摇头的。
略想想也猜出了。“难不成庾胜兄弟遭逢了什么?他…他…他莫非不在人世了?”迟虎不肯相信。“不会,庾胜兄弟为人谦和,不与人争,且行猎谨微,从不逞强耍能,他怎会?…”说话间他求解的双眸就回看庄禹。
罪魁祸首岂会无动于衷?只奈那段时日的焦虑令庄禹错乱了心智,为今悔之晚矣!“据兄弟们查探消息,庾胜兄弟怕已经不在人生了。”他说话时都是垂首,不敢正眼瞧去迟虎。
沁姝妹子的悲痛乃至庄禹大哥的明证,迟虎不会不信了。“唉唉唉!”气恼令迟虎奋力跺脚。“但请庄大哥告诉迟虎,庾胜兄弟是怎么死的?”
“这…尚未全然查清,只晓得性命是丢了,体骸在何处,如何丢了性命还在查探。”庄禹唯有再编词圆话下去。
“倘或如此,迟虎日后再不回坝沿村了,愿追随庄大哥左右,但凭庄大哥吩咐,早些找着庾胜兄弟的体骸也好将他带回坝沿村安葬了。”言罢,迟虎便折腰施礼。
救命恩人有此一求庄禹绝难不应,遂颌首反问。“留我这倒好,沁姝姑娘也有个知心的大哥关怀,但你妻子唐氏如何存活,女人家行猎也不大方便?”
短短数月皆起了变化,庄禹料不到那位深明大义,和善坚毅的唐氏因迟虎腿伤独行去求问徐郎中,岂料半路遭逢两无赖调戏,挣扎之下惨遭毒手。事后,迟虎一番寻找得了那两无赖的下落,愤恨之下亲手结果了两无赖。寻思着犯了人命案,那两无赖都是有几个小钱的乡野小霸王,只怕官府会作偏袒将他拿去投入大牢,遂逃来应天四处打探庄禹落脚之地亦边行猎设法保全性命。迟虎男儿泪淌了一会才道出前因后果。
庄禹与沁姝听之也大为唏嘘,可恨这好人不长命,歹人也该杀。
话说这迟虎行猎在行,生的魁梧,也有些力气,却不会武艺,庄禹登时就定下。“沁姝,打明日起,迟虎兄弟的武艺就指望你教习他了。一定要将迟虎兄弟的武艺教好,日后少不得与杨展兄弟一般的追随我左右。”
言辞明了,庄禹这话是说会唯以迟虎重用,欠缺的本事沁姝恰好可派上用场。
在坝沿村,迟虎与庾胜长久相处自然晓得他妹子沁姝会些武艺的,今有庄禹大哥这些说辞迟虎当真明了沁姝妹子本事不小,且都展露给庄大哥瞧见过。
敛去悲伤,迟虎悲中带喜地瞧去庄禹,再个瞧去沁姝妹子。“沁姝,一切都有庄大哥。寻得庄大哥我就无憾了,不想沁姝妹子也在此,迟虎想定是老天的怜悯让我们这些苦命的人见上,又得以分离再重逢。倒是迟虎觉着庾胜兄弟兴许还未命丧,多番打探着,指不定就会寻得在世的消息了呢!”
右眼角睐一抽,后背虚汗一凉,双手一抖,他立时便提点自个不能乱了举止,被迟虎和沁姝瞧出丝毫的不对。“罢了,暮色已临,多少的分离再逢话语就留待去我那处茅屋细说慢谈吧!”
天光渐暗,山林路险,若迷失了方向误入猛兽领界,生出个三长两短竟不喜逢添悲、得不偿失?
迟虎、沁姝自然赞成,吁叹了些便都动起了脚来,沿着来时一路便打此复回。然,天有不测风云,山林之间除了猛兽,还有那比得猛兽凶毒更甚的歹人。
却说庄禹心下有愧,只想赶紧踅回茅屋,而后替迟虎置备厢房,还得洒扫拾掇,那般也就没多少闲话短长,早早令迟虎歇下,有话也得明日再详说不迟。自然,庄禹得机暂时避一避,思忖着如何应付两个都对庾胜生死在意的熟人。
一壁缓步瞧路,借着暮色的残光小心翼翼行路。迟虎多想搭话庄禹,不料庄禹接话颇少,遂就与随在庄禹身后他迟虎前头的沁姝唠叨。
“你说跟了庄大哥就是不同了,瞧你定然吃香喝辣,衣裳贵美,还得悠闲山林散猎,春日里好好享受了一日的温阳清风。沁姝定不知迟虎大哥我就凄凄惨惨的过了这两月,躲在山洞里任凭寒冻煎熬,昼间还需小心别遇着猛兽,只能猎些野兔、獐子的去集市换了粗食充饥。”
听迟虎这般说,沁姝应话。“迟大哥以后再不用受这份苦了。”
“可不是呢!往时就想跟庄大哥轰轰烈烈,顾及自个没甚本事,再则有了家、娶了媳妇,也得为活下去而行猎。如今人也没了,一了百了,我也没了指盼,一心随庄大哥行侠仗义,救苦救难着实也不枉来世上一遭。”
“迟大哥有此见解就好,嫂子在天之灵必定保佑你平平安安。”
“必定得好好跟着庄大哥的,咱们穷苦庶人总该有个活下去的念头,就该对这些个恣意妄为,鱼肉百姓的富贵人家,官家老爷索些银子使使。闹的他们也鸡犬不宁,不得安生,谁让他们没一个好东西。”
兀地停辍脚步,庄禹回面。“迟虎兄弟此言差矣!实话不妨说与你知,这些年来,我行走江湖,打家劫舍也劫了不少银子疏散灾民、穷困庶人,但我这些钱银都是义财,劫取的都是为富不仁的下作之人家的。我也不瞒着,从未胡乱劫取过。就拿如今这世道,你说朝廷好好的颁下圣谕,饬令各级官爷赈济灾民,却倒是这朝廷派下来的银子地方官爷也敢挪用,致使灾民活活饿死不计其数。而有些富贵人家、也有存了良心的官爷私掏荷包拿银子赈济灾民的。”叹了口气,庄禹再道:“认得兰儿后,我去了湖广一代,两年前生的水患到如今有些灾民都没从官府得一个铜钱赈济,这些都是我在劫取钱银后散去灾民手中从旁无意间得了的消息。是故,这世上富贵人家也好,官家老爷也罢,并非都是恶人,且还是极好的大善人。再则,这些灾民之中也不乏穷凶极恶的歹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也亲手宰过这些的下作的东西们过。”
沁姝听之亦接话。“庄大哥说的没错,这世上好人,歹人并非谁个就一定了。好与恶存于人的心中,并非瞧见穿着破破烂烂衣裳的庶人就一定是可怜人,好人,说不定也阴毒的紧呢!庄大哥行侠仗义,他想的并非是见着富人就设法劫取钱银,也得分善恶。日后,迟虎大哥切记,行侠仗义,救苦救难也该瞧清楚该不该,值不值当去做,否则你追随庄大哥就错估了情势,甚者还辱没了庄大哥与一众兄弟英雄人物的名声。”
迟虎听他二人这般细了里言明也明了他们对他的提点,来日方长,归了庄大哥的麾下就得守好庄大哥的训诲,听命于庄大哥的遣用,做事为人也得循着庄大哥的宗义,不可无端怨恨所有达官贵人,也不可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任何穷苦之人都发慈悲善心。
细品之下,迟虎憨笑、颌首,他再粗鄙也领受了些。“庄大哥、沁姝妹子放心,日后我做事也不敢妄自决断,好赖弄个明白,是非对错倒有个章法的,绝不令庄大哥、沁姝妹子失望。”
“这般就好,赈济穷苦百姓不能与歹恶之人混淆了。无论谁人作恶,穷富无需计较,惟该计较的是善恶的人该杀还是该罚,好生难捏着,需动手时绝无需客气就成。啊!杨展兄弟如今做的就尚好,替我担了许多繁琐忧愁。我这真容越发稀有人知道呢!就算这些年来劫富济贫我也都极好的藏匿真容,连官家的老爷都不晓得我的真实相貌呢!”
说毕,三人又起步走了一些路程,沁姝与迟虎心下各在思忖,庄大哥乃是一众兄弟的主心骨,自然该替他遮掩,否则庄大哥被官府认出一通缉拿,真逮了去,兄弟们就全完了。自是,不再说话,摸着回路,就快离开密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