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侧颜瞧见雍容华贵的妇人,且妇人慈蔼面色令人观见就心安。“晚辈拜见这位前辈,方才失礼,还没留意前辈在旁,万望赎罪!”
十公主和煦一笑。“无过,无过!你这后生若是那位虞沁姝的儿子,我家夫君必然认得的。不知你娘亲如今可好?还着你父亲呢?他们不是去了西域了吗?你怎会一人在此?”
后生长纳一口气,幽幽吐出。“唉!说来话长,娘亲她老人家已经不在人世了!”
惶恐不已,才二十余年,沁姝也该同嵇浒一般年岁,中年妇人怎就好端端不在人世了呢?
爱妻在侧,嵇浒强忍悲痛,呆若木鸡,不发一言,仅此而已。
瞧着面善,那后生时不时朝嵇浒扫看。
“除了娘亲,你父亲杨展可好?”十公主从夫君那得知一代美人儿最终择了一爨人遁迹西域。
后生眉头微蹙,而后苦涩回话。“回前辈,晚辈父亲他老人家在娘亲过世之后不到三月就悲伤过度,已经仙逝…”
杨展也死了?怎么死的?仅仅悲伤沁姝而死?
“你娘亲怎会中年之人就…就离开…”险些哽噎,好在这许多年,嵇浒强压悲痛,问罢,瞧了眼十公主。二十余年来都与十公主朝夕相处,沁姝始终不属他嵇浒啊!
“娘亲死于不治之症,父亲死于悲伤过度,唉!”后生摇头叹息。
不问自招,看来杨展是因着沁姝的离世而思念过切也随之而去了。
那后生突兀双眸一亮。“敢问前辈,这庄禹之墓什么来历?晚辈…晚辈似乎记得儿时父母他们二老提及过,但娘亲从此绝口不提,就连父亲也不肯说出。”
“除了庄禹,可提及嵇浒的为人?”嵇浒妄断沁姝对庄禹之恨从未忘记。
然,后生摇摇头。“晚辈不知谁是嵇浒,晚辈连庄禹也不知什么来历,就是偶尔听见了父母二老只言片语的。哦!晚辈听父亲说过,中土最属江南美景,应天繁华富庶。晚辈打算过些时日就去应天城闲游再归来替母亲省墓,再之后,长居于此。”
“什么?”嵇浒又次大惊失色。“你…你要留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你如此显贵,怎好来这儿受苦呢?”
后生憨厚一笑。“前辈放心,晚辈长居于此不假,但父母二老也没说晚辈不能去别个地方,晚辈居所不定就这么一处呀!”
强颜窘笑。“好!”嵇浒怅然若失,他想不到,沁姝对他恨之入骨吗?若非为了他,兴许沁姝就不必就范,七皇子也就没机会冒犯沁姝,哪来替七皇子生下小王子的一茬。
啊呀!只晓得这后生的母亲是一代大美人,却忘了这后生若非杨展同沁姝所生的话,他极有可能便是七皇子的儿子。
“你年方几何,为何不替你父亲杨展去守制?”嵇浒眸光多了犀利,他想从后生面容之上剖断出是谁个之后。
“晚辈二十又二。咍咍!父母二老已经不在人世晚辈就说实话,其实,杨展并非晚辈生父,娘亲至死都没说出晚辈的亲生父亲是谁人,晚辈问不出也就不想再问。反正,娘亲临终之前让晚辈归来坝沿村,替她为外公、外婆还有两位舅舅省墓。”
果不出所料,眼前俊俏的公子便是小王子,也即是说他乃十公主的侄儿呢!
眼眸瞬息染红,不消嵇浒再言,十公主已经泪眸决堤。“好孩子,不承想会在今日巧遇你,看来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言毕,抬袖便呜呜咽咽。
后生闻言,先个愣愣,而后立时抱拳深深折腰。“求前辈告知晚辈,若知晓晚辈生父何人,万望不吝告知。”
“我…我是你的姑姑啊!”十公主迫不及待说出。
“姑姑?”后生瞠目而视。
“说来话长,好孩子,你既已归来中土,姑父就把一切前因后果说你听着,你自然就明了了。”于是乎,嵇浒便拣选要害,连贯道来。
只见后生一会儿面露喜色,一会儿神情窘然,又一会儿多了些许悲苦之貌。
说了半天,他俊俏的年轻后生竟然是皇家子嗣,母亲绝口不提的父亲乃是残暴不仁的七皇子,至于偶有听来的所谓庄禹竟个是母亲最属意也是最怨恨的男子。
后生不知所措,呆呆立在一旁。
十公主细细打量越发看明白了,这后生的确有七皇兄往年的几分神采。一切说开假不了,十公主上前拉起后生的手儿。“好孩子,你无父无母,世上再无亲人,姑姑会带你归去京城,有朝一日姑姑想方设法让你与你皇上祖父相认。”
后生颇有胆怯的几分神色,咂咂嘴。“前辈真的…真的是晚辈的姑姑?晚辈真的是皇家的后人?”
“还会有假不成?”嵇浒怅然之中又喜色说话。“好孩子,事不宜迟,既然天意如此,你随姑姑和姑父就不再逗留了,早早归去京城。皇上一直耿耿于怀他七儿的薨毙,如今若得知他的七儿留下了子嗣必定欢喜。”
一脸茫然,好在后生还是点首应承了。
……
沁姝啊沁姝!一代美人始终薄命,在西域为何得了不治之症呢?假使在中土呢?会不会寻到好郎中就不用早早离开人世?
近来时日,十公主亲自领着后生与皇帝祖父相认,祖孙相认格外欢喜。皇上已经老态龙钟,但不忘七儿的死因,他为此领着小王子去过冷宫,还见上了风烛残年已然与世无争的夏皇后。
嵇浒本想阻止皇上的做法,不过,皇上领着小王子已经成行。
愁眉难舒,嵇浒后负双手,他驰目望去天边的赤霞,晚照来临,心中千万结怕再也解不开。
这刻,一太监来报。“驸马爷,皇上在御书房,吩咐您现在就去见他。”
皇上要见他?这都晚膳时刻,皇上何故?奇幻7huan
随十公主赶来宫里拜望贵妃娘娘,打算这就归去,但皇上召见嵇浒不敢不从。
如今,他对御书房不似往年的希冀,他知去了御书房也毫无指盼。
阔大的御书房内,皇上端坐书案旁,挥毫泼洒,墨香散开,笔下字字珠圆玉润。年事已高,皇上除了闲暇写字作画便无他喜好。
说来,皇上的作画本事就源自嵇浒的传授。
“浒儿你来了!”皇上目不转睛,只盯着书案上的书画。
苍苍白发却腻肤白皙,旁人瞧见便知非同凡人。
二十余年来,皇上的御书房他嵇浒不知来过多少回,与皇上高论天下大事与繁琐庶务及家长里短也该说的尽说,但提到他嵇浒戍守边塞一词皇上总会搪塞不谈。
来的多回了也憎恶了,更者亦颓丧了。皇上自始至终都不愿嵇浒子承父业去边塞建功立业,嵇浒又奈何?
“臣参见皇上…”嵇浒万万不敢忘了礼数。
皇上大手一挥。“无需多礼,坐下说话。”面色静如深潭,无波无澜。
嵇浒恭恭敬敬,依法落座一旁,而后打算听由皇上教诲,反正他也绝望了,中年男子一事无成,徒有驸马爷的名号。
敛毫抬首,龙眸瞧来。
嵇浒佯装旁看,故作不理。翁婿二人由来已久这般暗中窥探彼此,都在猜心思,已经习以为常了呢!
总不能都不说话,皇上先个启口。“浒儿,朕听闻你迩来与江湖闲人颇有交集,且暗中追查一人下落…”
莫非皇上知道了?不错,皇上耳目众多,自个又是驸马爷,一举一动怎能逃得过窥伺?
“回皇上,臣…臣的确在暗中与江湖人交集,也的确在追查一人下落,不过,暂且还未查出他藏身所在。”
“哦?”皇上双手后负,挺拔身姿,仍旧老当益壮的模样。“查了两月都查不出所以然来?”
其间款曲皇上全知晓了?嵇浒不敢小觑,他需谨慎说话应付皇上。“不曾,不过迟虎盘踞苏州一带,若想找到他,苏州城四处安插耳目迟早都能找到他。”
皇上才微微颌首,犀利的龙眸盯着嵇浒。
须臾,皇上又启口。“浒儿,朕告知你一事,三月前你领回来的小王子朕昨个已经将他杀了。”
一个震悚,嵇浒连忙转面,眸光瞧去皇上。“为…为何?”
“为何?因着他根本就不是小王子,他就是一个乞儿,且受命迟虎潜入皇家图谋不轨。”
再度震悚,嵇浒身子一颤,他料不到自个还是晚了一步,皇上派出的耳目已经先他查出小王子的出处。
果然,三月前,坝沿村巧遇的小王子真的来历不明,且与迟虎少不了干系。
迟虎,算是继承了大英雄庄禹的衣钵,二十余年来四处打家劫舍拯济穷苦庶人,迟英雄的美名已经深入民间。
和庄禹异同的是,迟虎二十余年的经营才有如今龙山兄弟一干人等数万,远不足庄禹曾经数月横扫四方,招纳十数万人马的辉煌。然,迟虎绝非只在苏州落脚,数万人马也少不了同地方官府作对的。
官府参本呈送来了宫中,皇上得知民间再现庄禹一干“余孽”恼怒不已,遂派人去民间查访。不查不知晓,原来,三月前,驸马爷嵇浒领回来的小王子竟然与迟虎一年前就繁密交集,怕是混入皇家伺机而动,故此,皇上不想再查便处死了所谓的小王子。
迅疾起身再跪地。“臣罪该万死,一时失察,令歹人混入皇宫,险些铸成大错,求皇上严惩不贷,臣绝无怨言。”
“哼哼!”轻蔑地一笑,皇上捋了捋苍白的髭须,得意说话。“朕已经查出迟虎所在,朕令你明日启程去湖广一带山林,在那你替朕亲手了结了民间什么迟英雄,莫要再现二十余年前庄禹的危害,万一迟一步皇家难保不危在旦夕。”
迟虎有庄禹的能耐?会令天下人心归顺?嵇浒最该明白,迟虎远不及庄禹的神武,不及庄禹的魄势,二十余年来都是打着庄禹的旗号,更者招摇撞骗。无法忘记庄禹行侠仗义、穷苦的庶人乃至庄禹统摄襄龙教之后诸多走投无路的江湖败类都入了伙,共举迟虎为寨主,龙山寨的旗号到如今才屹立不倒。
皇上真是殚精竭虑啊!不过,皇上的行事手段造成他不得不谨慎!
二十余年前,庄禹听从嵇浒贤弟的好劝诚意归顺朝廷,岂料到皇上出尔反尔,以致庄禹道尽途穷,身死异乡,皇上这位伪君子得知如今的迟虎乃是庄禹“余孽”怎好不戒心?
“臣遵旨,臣愿连夜赶去湖广一带山林,非得寻到迟虎下落,一举…一举…”
“一举什么?你吞吞吐吐还不忍心,就因着他是庄禹的旧麾下?”皇上龙眸更显犀利。
“臣岂敢,臣必将斩下迟虎首级永绝后患,保我皇家安稳。请皇上放心、臣这就告退。”嵇浒说着便起身欲走。
“且慢…”皇上上前,轻拍嵇浒肩头。龙眸深不见底,却流露出窥看的心机。“浒儿,先去同十公主道别吧!”
皇上还真细致入微呢!嵇浒不敢瞧见皇上的龙眸,是那么的充斥不明的猜忌,他溢发有些不祥之感,此番领命又要统摄军兵,已经二十余年没做过将军了,即使一时半会都值当,也就顾不了许多。
颌首,而后告退,嵇浒首当与爱妻道别的,二人朝夕相处二十余年,这二十余年来十公主都尽到妻子的本分,甚少公主的架势盛气凌人。恩恩爱爱,虽然十公主不育,二人的真情稳当且协睦。
十公主最解夫君的愿景,无奈自个不过父皇众多儿女之中的一个公主而已。她也在贵妃那提及,但,无论贵妃几番替女婿嵇浒说项,皇上总是装聋作哑,绝口不提拔擢嵇浒为边塞将军一说。故而,今回,夫君受命替父皇剿灭山贼她自然无话可说。不忘与夫君交代几句便噙泪目送夫君去军营调派人马去了。
不祥之感的何止嵇浒,十公主也说不上为何心中搅绕,惆怅不安。但她乃是如今的嵇家女主,她需静心每日处置嵇家及嵇家相干的一切庶务,投袂转身,毅然回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