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步的路,袁某自己回去就是,就不劳烦姑娘了!”一直守在墙外的翠衣,见袁敏行主仆出来,上前要为他们引路,被婉言拒绝了。话音方落,袁敏行跟长礼几个腾跃起落,就消失在了客院的方向。
“翠衣,既然袁大人不需要,你就赶紧回去正院里吧,也免得时间久了,红沙起疑!”荣宝儿在院子里听到,翠衣被婉拒,开口吩咐翠衣道。
“是!那翠衣就告退了!”虽然明知道荣宝儿看不见,翠衣还是对着院墙行了福礼,才转身离去。
听到翠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荣宝儿才一步步拖着腿,艰难的走回了屋子里。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现代,生活了二三十年,刚才那一段段文绉绉的对话,差点让她诌断了肠子!事情已然办完了,一向紧绷的精神松弛下来,才觉得两条腿沉重虚软得厉害,身上也觉得一阵阵拘寒乍冷起来,恐怕是要再病一回了!
那小小泥炉里的残火只剩下一点火星,荣宝儿强忍着不适,轻手轻脚的用两根木棍左右挑着炉耳子,将泥炉提起来,放到自己床脚边,又添了几块,从东屋掉下的檩子上,劈下的碎块,任它一点点冒起青烟。现在只要有一点点暖意,就弥足珍贵了。
忙完了的荣宝儿,对着鼾声如雷,仍在昏睡的魏嬷嬷轻轻啐了一口,才回身坐回到自己床上。心里挣扎了半天,才将叠好的旧棉被拉开,抽出夹在里面的粗布棉衣裤。伸手解了薄棉小袄上的襻扣,又解了腰上的素色潞绸汗巾子,脱了这唯一一身还算能见人的衣裳,哆嗦着换上了粗布棉衣。
叠好了素绫薄棉袄裙,用原来的粗布包袱皮包上,仔细放在了枕边靠墙的位置。和衣躺下,冰冷的床铺让荣宝儿忍不住缩成一团,抱着肩膀哆嗦个不停,恨不得把小泥炉抱进怀里取暖。
小心翼翼的将裹着被子的双脚尽量挨近小泥炉,又要注意不要离得太近,免得烧坏了唯一的一床被子。隐约的一丝暖意传过来,荣宝儿连翻身都不敢,生怕动一下,就散失了好不容易聚集的一点热气。
因为寒冷,实在难以成眠,荣宝儿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袁敏行临走之前那一问,是在又一次核实她的身份。要不是她下意识做出的动作,证明了她“荣宝儿”的身份,怕是今天的事情还要有波折!古人的弯弯肠子倒是还真多,自己这个三十六计都背不全的现代魂穿,要不是荣氏本尊意识帮忙,还不知道要露出多少马脚呢!
今天是二月初七,根据刘禄满口三从四德的话推算起来,她是穿越到了朱熹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学说备受推崇的时代。万一凤翔侯夫妇,并不像本主荣氏的意识里那样疼惜女儿,而是被朱熹的学说洗了脑的,满脑子迂腐的“生死事小,失节事大”。铁了心的,置她这不孝的出嫁女于不顾,迫不得已之下,穿越到现在的荣宝儿,就要想办法逃离这个环境恶劣的“监牢”,尽全力活下去!
好歹穿越了一回,总不能就这样在这破败房屋里,饥寒交迫的“疯癫”终老!绫子棉衣虽然旧了些,典当了好歹能换一餐饱饭吃!也不知道这样思绪纷乱的躺了多久,荣宝儿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回到客院里的袁敏行,虽然一路匆忙赶路,身体十分的疲惫,但是经过今晚的“奇遇”,精神倒有些亢奋,躺在炕上辗转难眠,索性借着灯火,打开了荣宝儿让他带给凤翔侯的荷包。先是倒出了一对儿用木头雕成的,手指肚大的菱角,然后是折成方胜状的,一张三寸长,两寸宽的信筏。
袁敏行打开细看,只见上面写着:父母大人台鉴:不孝女听闻母亲大人身染沉珂,卧病在床,心中十分挂念,却不能于床前尽孝,只好日夜祷祝母亲身体早日安康!女儿亲手雕了一双菱角,奉与双亲,惟愿二位大人得此老菱,从此皆得安宁!下面落款是:不孝女宝儿顿首!
荣宝儿一手蝇头簪花小楷,十分秀丽端正,信筏用的宣纸也是上好的宣纸,加上荷包所用的也是上好的蜀锦和丝线,荣宝儿是尽量想让凤翔侯夫妇觉得,她过的还算如意,不想让他们为她担心牵挂!可是用的笔是秃笔,墨也黯淡滞涩,明显看出是低劣之物,看起来就是在客院里,供投宿之人使用的。
可以想见,那丫鬟翠衣,虽然能够从刘禄姨娘那里偷藏衣料丝线,可是对于这些只有书房里,才能用到的文房四宝,就力有未逮了。荣宝儿通篇没有提及自己凄惨的处境一次,反而都是对父母亲的牵挂祝愿,这样的荣宝儿,让袁敏行心头泛起一丝酸涩怜惜来。
按照原样折好了信纸,连同菱角一块儿放回荷包里,将丝带系上,袁敏行将荷包贴身放好,闭上眼睛假寐。五更刚过,袁敏行就起了身,长礼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牵了马准备赶路。昨天晚上一直没有出现的老苍头,此刻颤颤巍巍的从东厢房探出头来,弓着腰殷勤的为两人开了院门,袁敏行给长礼丢了个眼神过去,长礼从荷包里摸出十几个老钱,递过去,“接着吧!爷赏你的!”
谁知道,那老苍头并不伸手,只是笑了笑,“小的别无所求,还望两位爷莫忘了我家主子的托付才是!”
“你放心,袁某人必定不会辜负你家主人!这两个老钱,你且收下。你守着外间客院,行动方便的时候,给你家主人添些衣食也是好的!”袁敏行想起衣裳单薄的荣宝儿,还有她瘦骨嶙峋的样子,拿过长礼的荷包,将那十几个老钱塞回去,连同荷包都交给了老苍头,“凤翔侯夫妇知道了你的忠心,日后也必定会感激你的!”
“既然如此,小老儿就替我家主子谢过大人了!”老苍头对着袁敏行长揖到地,才收了荷包。“不瞒大人说,前段时间,家主人染了风寒,看病熬药,将小老儿的一点体己都耗尽了,眼看着有小半个月,没有钱贴补她的药材吃食了!这些钱俭省些,够家主人用上两旬了!”
“两旬之内,袁某人必定会给你家主人一个交代!”袁敏行自然听懂了老苍头话外之意,郑重允诺道。
“多谢大人!大人一路平安!”老苍头这次发自内心的笑了,恭敬的送了两人出门,看他们上了马,扬鞭打马远去了,才回了院子里,这次腰板竟然挺直了,哼着小曲笑眯眯的回去了东厢房。
袁敏行主仆二人一路打马如飞,刚进了城门,长礼就按照袁敏行的吩咐,去了凤翔侯府递帖子。袁敏行独自一人,正正好好赶在宫门开的时候下了马。袁敏行从怀里摸出了汉白玉的腰牌,递给了守门的亲卫军校尉验看。那当值的校尉是新人,鼻孔朝天的伸手接过去,有一搭没一搭的反复查看,一盏茶的时间都没看完。坐在值房里喝茶的指挥佥事,正好尿急,出来寻官房方便。一抬眼看到了风尘仆仆的袁敏行,立刻堆起了一脸的笑,快步走过来。劈手夺过校尉手里的腰牌,双手托着还给袁敏行。
“袁大人一路辛苦,您快请入宫!冯秉笔昨日就递了话儿出来,说您今日必定能回来,叫小的们都睁大眼睛仔细瞧着,莫要耽误了事,所以小人一直就寸步没敢离开这值房里!”
袁敏行赶紧对指挥佥事作揖道谢,“有劳佥事大人,您辛苦!”
“不敢当,都是忠心为着陛下办差,还是袁大人您更辛苦!”指挥佥事急忙侧身避过,反过来给袁敏行躬身一揖,亲自因着袁敏行进了宫门,站在那里看着,直到他跟着引路的小内侍走得看不见影了,才回过身,劈头给了方才的校尉两个大耳刮子,“瞎了你的狗眼,连兵部职方员外郎袁大人也敢阻拦,立马脱了这身衣服,给我滚蛋!”
一同当值的百户,是校尉的亲姐夫,眼看情况不妙,赶紧凑过来,咬着牙,掏出了准备用来孝敬自家老爹的玛瑙烟袋嘴,两只手抓住佥事的右手,把烟袋嘴塞到他手里,“大人,大人息怒!都是小的没教好他,看在小的三分薄面上,您且饶恕他一回,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这小子,一定让他长记性,再不敢犯错!”
佥事从百户手里抽回手,看了眼血红通透的玛瑙烟嘴,知道是好货,少个三五十两银子买不到的,才用鼻子哼了一声,“这小不长眼的,是你什么人?”
“是小的的小舅子,家里娇惯了些,有些不懂事,小的回去一定好好教导他!”百户心底松了口气,围着佥事又是作揖,又是奉承,佥事总算是松了口,没再让那个校尉滚回家去。
佥事去登东,知道自己犯了错,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的校尉,拉着百户的袖子,凑到他耳边问他,“姐夫,我刚才也不过就是认真仔细了些,怎么佥事大人就发了好大的火?还有,指挥佥事可是正四品,刚才那个姓袁的,不过是个从五品,佥事他做什么那么巴结那个姓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