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山有什么?
有玉润曾经拥有过的好时光。
那时,她还有父母,还有快乐,还有未曾失去的一切。
那些如今看来遥不可及的美好,她也是曾经拥有过的。
可是,她怎么就一夕之间,一无所有了呢?
玉润只觉得眼睛酸涩非常,仿佛下一瞬就会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睛肿夺眶而出。
她久久地站在原地,眼前的薄雾渐渐地散去,越发显出碧波山的俊秀来。
还有勇气再次踏入过往吗?
还有勇气吗?
她默默地问着自己,毫无疑问地,她并不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她曾经崩溃过,甚至于连记忆都不惜封存,现在再亲自走回过往,她真的能承受得住吗?
可碧波山就在眼前,那些她无数次梦中回去的过往,就在她眼前。她难道就这么仓皇而逃吗?
不……她做不到。
她都做不到。
她整个人好似给置于两股角力的力量中央,那两股力量互不相让,几乎要活生生地将她撕裂成碎片。
怎么能这么痛呢?
她几乎泪盈于睫,她所经历的痛苦还不够吗?她所体会的绝望还不多吗?为什么她还要经历这些?
一瞬间,脑子中一片空白,唯有痛苦的浪潮在不停歇地翻涌。她几乎忘记了,她进入这浮生镜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阵轻微的战栗过后,玉润终于从那些痛苦的浪潮中抽离。
她的眼睛逐渐恢复了清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碧波山。
又是良久,她终于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一个极其苍凉的笑碧波山就在眼前,她为什么不去呢?
若是浮生镜果然能造出过往,她正该求之不得才对。
无论是否虚幻,她都想去看看。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过去。
缓缓地抬脚,站在实处的时候,雾气已经完全消散,她已站在了碧波山中。
琴声依旧悠扬,无忧无虑似是淙淙流水,格外得能够安抚人心。
山明水秀,抚琴风中。当真是人界传说中的神仙居所。
玉润驻足在碧波山中那排雅致的房舍外,一动不动。她睫毛低敛,眸中的情绪被遮挡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妥。但若是仔细查看,便会发现她那一双黑如鸦羽一般的长睫,在轻轻地颤抖着。
半晌,她才终于移动了脚步,缓缓地朝房舍走去。
“呀,战神回来了!”院内的夹竹桃瞬间化作了娇俏少女,欢天喜地地扑了过来。
玉润“……”
真没想到,在浮生镜中的垂枝,居然更加活泼了些。
“哎。”少女突然叹了口气,十分苦恼地对玉润道,“玉润战神也是战神,横波战神还是战神。那战神……到底是在叫谁呢?”
玉润“……”
这个浮生镜有够无聊的,居然能造出这么纠结的问题来。
看着垂枝认真苦恼,玉润原本想对她无视过去,但到底有些于心不忍,冷冷道“战神就是父亲。我……你还叫我玉润。”
“真的?”垂枝十分欣喜,“玉润,你真好。”
玉润“……”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傻丫头。这一点,倒是同真实世界中的垂枝如出一辙。
“玉润回来了?”横波战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出来了,冷峻的眉目也浮出了些许温情。
玉润心中一震。
父亲性格冷傲,除却战事,全部的耐心只给了母亲。
她小时候还会肆无忌惮地缠着父亲玩闹,等她真正懂事了以后,就再不敢随意同父亲说笑。
当然,父亲也并不会将太多的关注放在她身上。更不会用这般温和的声音叫她。
玉润眨了眨眼,只觉得眼泪又想要流了出来。
她懂事之后,明白了自己天赋有限,听过了九重天上的诸多传言,明白了父母对自己的失望……可她究竟还是个孩子,她还是渴望父母的关怀,父母的目光,父母的认可。
就像疏同小魔王竭尽所能,只为了获得八位长老和混元魔君的认可和夸赞一般,她也曾经执着地渴望过,父母的温情与期待。
只是,她还来不及成为能够承担得起父母那般期望的人,就猝不及防地失去了一切。
如今,却是在浮生镜中得到了父亲的温情。
这到底是温柔,还是……一种另类的扎心?
玉润分辨不清。
她想要像年幼时幻想的那样,在听到父母温言软语时,扑到他们身边撒娇。可她冷漠了太多年了,连表情都十分单一,她已经做不出那般欢天喜地的表情了。
横波战神本来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看着女儿,准备了半晌,女儿却还是五步之外发呆,浑身都是他所不熟悉的寒气。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吃惊。
“玉润,你不舒服吗?”横波战神直接走了过来,伸手在玉润的额头上摸了摸。
玉润只觉得一阵眩晕。
她幼时曾经偷看观世镜,看到人界的孩子生病了,父母便会将手覆盖到孩子的额上,看他有没有发热。她那时还不知道神仙同凡人不同,生病并不需要像凡人那样用手来试探,便固执地以为,用手试额头,那是生病时的安抚与慰藉。
她这般奇思妙想,横波战神和碧水神女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浮生镜却知道。它把它们编造了出来。
可为什么,她却没有被抚慰的满足感呢?反而满心酸涩,满心难过。
“发生了什么事?”横波战神叹气,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脸,叹道,“没关系,有父亲在。”
没关系,有父亲在。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玉润的眼睛酸得已经难以维持正常的状态。
一滴眼泪默默地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谁都不知道,她曾渴望听到这句渴望了多少年。
但如同她所没有得到的一切一样,这句话,她也从来没有得到过。
真是讽刺啊。
玉润自嘲地闭了闭眼睛,她所没有能得到的东西,她所追逐执念的东西,居然只能在浮生镜中实现。
她到底是该有被看破心事的恼怒,还是该有夙愿已偿的欣慰?
一滴眼泪默默地顺着她的眼角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