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很是开明,并不如前朝那般只推崇道教,打压佛教,儒释道三道皆可尊。如今,大梁开国已二十余载,儒释道皆有发展,永和帝又广开言路,民间士子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大有春秋时,百家争鸣的态势。
大相国寺在大梁开国之后,由朝廷从国库中拨了银子,重新修葺过,远远望去,便见红墙金瓦在山腰云雾间若隐若现,初秋时节,那漫山遍野的浓荫正在慢慢转黄,还未到层林尽染的时候,但一眼望去,便也觉得那绿也好,黄也好,都漫无边际一般,只看着,人这心里,好似都开阔了许多。
马车直接驶到了山门前,这才停了下来。
裴锦箬扶着裴老太太下了马车,抬眼望着那山门内那几棵高耸入云的杉树,曳起嘴角笑了。
葛嬷嬷早已带着人等在了山门口。见了她们祖孙二人,便是笑着迎了上来,屈膝行了个礼,这才直起身道,“亲家老太太,多年不见,看您身体还康健?”
“托亲家老夫人的福,这把老骨头尚能动弹。”裴老太太笑应。
“那真是佛祖庇佑了。”葛嬷嬷笑着垂首,“我们比亲家老太太早先到了半个时辰,如今,我家老夫人在寺里散步,老奴这便领了亲家老太太和姑娘过去。”
她们来这一趟,本就是冲着葛老夫人来的,听罢,倒是从善如流,随着葛嬷嬷进了山门。
山门内,是一片空地,只植了那几棵杉树,共七棵,按着北斗七星的位置来植,如今,已逾多年,那棵棵的枝干都有一人合抱那么粗。葛老夫人正被几个丫鬟簇拥着,在那树下转悠,不时抬头望头顶如盖的树冠,高耸入云的树梢,面上始终笑意潺潺。
“外祖母。”裴锦箬脆声喊道。
葛老夫人转过头来,见得两人,便也迎了上来。
“亲家,多年不见,可还安好?”两个老人家四目相对,那经年累月、经历世事积淀下来的,不只有睿智,也有抹不去的伤痛。两个老人家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半晌后,葛老夫人这才讷讷点了个头道,“好!都好!为了孩子们,再难,也得撑着不是?”说话间,已是将裴锦箬拉到了身边,轻拍着她的手,意有所指。
裴老太太也顺着将目光落到了裴锦箬身上,眼中复杂,终是也点了点头,“是啊!为了孩子们,咱们也得撑着。都是为人尊长,为人父母之心,老姐姐与我,都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这话里,自然是有话。她们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葛老夫人从袁婧竹咽气那天开始,本是打定了主意,这辈子,都再不与裴家的人打交道了。可是偏偏......这中间又还隔着裴锦箬姐弟,她终究狠不下心,不管他们。便也只能再继续忍着,将裴家继续当成亲家来处着了。既是亲家,有些事,便该商量着,劲儿往一处使。
葛老夫人别扭了开始那一阵儿,倒是想通了,笑着携了裴老太太的手,由着裴锦箬扶着,说说笑笑离了山门,拾阶而上。
有一队人马迎了上来,打头那人,一身藏青常服,却也掩不住风采卓然,不是袁恪,又是谁?
外祖母来大相国寺礼佛,居然还让恪表哥亲自护送了。
袁恪上前朝着两位老太太拱手行礼。
裴老太太见了这英国公世子,自是稀罕,这可是凤京城内有名的青年才俊啊。
一众人寒暄了一回,便一道去了大雄宝殿,拜了一回佛,听了一会儿经,又上了功德,让各自身边得用的,拿了香油钱往灯楼去点长明灯,两位老太太才在一众丫鬟仆妇的簇拥下回了事先让人打扫收拾出来的禅院。
那禅院倒是清静,院子里种了两棵枫树,叶儿正带着微红,虽不如红枫似血般灿烈好看,但也别有一种清艳。
禅房内,也收拾得干净。
葛老夫人和裴老太太进去转悠了一圈儿,都是满意。丫鬟们服侍着两个老太太坐了,裴锦箬端了茶具来,着丫鬟去取了山涧水,要给她们煮茶。
谁知,葛老夫人却是手一挥道,“煮茶而已,哪儿就用得着你了?她们哪一个都能成的。你也难得出来一回,就别陪着我们两个老东西在这屋里干耗着了,这外边儿景致也不错,让你表哥陪你出去转转。”说罢,也不等裴锦箬反应过来,又扬声喊道,“恪哥儿,你陪你表妹出去转转,可得照看好她。”
回头,又朝着裴锦箬连连挥手道,“快去!快去!”
裴锦箬还在发愣时,便已是被推出了门去。
抬头,便见到了长身玉立负手立站门边的袁恪,四目相对,俱是无言。
禅房内,葛老夫人已是喜滋滋让丫鬟煮起茶来,一边还招呼着裴老太太用茶点。
裴老太太则将目光从门外收了回来,转而落在葛老夫人身上,若有所思。
大相国寺建在半山腰上,一边挨着密林,另一边则临着断崖。与密林相接之处,是一大片的桃花林,只是,如今既不是花期,也不是果期,倒是没什么光景可看。
桃花林再过去些,便是碑林,远远可以眺望另外一边的灯楼。
只是白日里,倒也没甚看头。
只别的不说,这山林间,就是空气闻着也觉清新。
裴锦箬在前,袁恪在后,那些个丫鬟、侍卫的,都很是识趣地落后了几步,远远跟着。
偏偏,这表兄妹二人一路行来,却都是沉默不言。好在,裴锦箬自若得很,否则,只怕尴尬,也要尴尬死了。
停下步子,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裴锦箬的嘴角便是不有轻轻翘了起来。
转过头,见袁恪单手负于身后,目光悠远地落在远处,不知在瞧些什么,似有些缥缈。
裴锦箬略略犹豫,终究还是开了口,“恪表哥百忙之中,还要抽空陪外祖母来礼佛,真是孝心可嘉。只是,还要陪我这表妹在这山间闲转,却到底是委屈表哥了。”
在被葛老夫人硬推着与袁恪出来之前,裴锦箬从来没有想到,她外祖母居然还打着这样的主意。
袁恪丧妻已两载,按理,早该续弦,却一直未曾听见动静。
外祖母怕是见她在裴家日子过得艰难,是以心疼,动了想要将她接到眼皮子底下看顾着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