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出殡那天,唐安然没有落一滴眼泪。
她只是默默地被奶奶牵着手,随着人群慢慢地移动,绕了一圈又一圈。
她跟着妈妈的灵柩从乡下老家运到城郊的殡葬场,然后捧着小小的骨灰盒再回到乡下村里的灵堂里。身边站着层层叠叠的相亲父老,一路上洒落的白色纸花,一如白色的雪花。
白色的日光里,到处反射着悲伤的白日光。
守灵三天,最后一天走完最后的程序,她一句话也没有说,都是被奶奶牵着,如同生生旧旧的提线木偶,被牵引着,挪动着。
唐安然没有看到妈妈的尸体被送进焚化炉的一刻,她只记得在那个黑黑的长走廊里,她安静地被推走,消失在最后的时空。
半年前,唐安然的妈妈查到肠癌晚期,因为高考,家里瞒了她六个月,手术前一天,爸爸跟她说:没事的。
两周后,妈妈还是走了。
通城的乡下,灰色的天空里,飘着灰色的云朵,在天际残余的霞光里,幽幽荡荡。
暮色凄凉。
形单影只的麻雀无声无息地落进远处的竹林。
爸爸和奶奶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这些天都要住在乡下。
乡下的夜晚很安静,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里住过。唐安然在上幼儿园后便跟随父母住进了城里,爷爷奶奶离不开田地,后来爷爷走了,奶奶怕爷爷孤单,更不愿离开了。所以唐安然和爸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乡下看望,唐安然适应不了乡下的蚊虫跟单调,所以每次都是早上过来,吃了晚餐后再和奶奶告别。
坐在矮矮的湖畔,不断想起小时候住在乡下时候,没有电脑更没有网络,只有12寸的小电视机,守着准点播放的动画片,然后妈妈总会小心地为她拍蚊子。
“妈妈,我好想再跟你顶嘴。”
“妈妈,你能再陪我一起挑件裙子吗?”
不觉泪流满面,黑色的湖泊被封印在整颗泪滴,又在破碎的一刻彻底瓦解。
原来乡下的天空是这样的,和悲伤一样的颜色,说不出的惶恐,看得见的凄凉。
妈妈常说,乡下的夜空很美。
哪里的天空不是黑色?直到这个晚上才发现,原来真的美得不一般。
我会记住这片黑蒙的星空,跟你一样的亲切。
唐安然闭上眼,开始在脑海里描绘、刻画,记录共同的记忆。
睁开眼睛的时候,湖面竟升起了点点黄色的、灵动的光,在空气中明灭,在芦苇丛里飘浮,就像是天空的众神朝人间倾泻的点点繁星。
轻轻悠悠地向她慢慢靠拢,一切都变得朦胧、空灵,似乎身边的空气都变得清清馥馥。
是萤火虫吗?
唐安然惊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
她伸出手,黄色的光竟停到她指尖,很快,她整个人都被镀上层金色。
兴奋得有些惊恐,她想回头呼唤不远处一田之隔的老屋中的奶奶,但是黄色的光芒垄断了视线,像星的河流,同时淹没了发出的所有声响。
这一刻,只感觉自己整个人被遗失在只有萤火虫的梦境里。
恍恍惚惚,悠悠晃晃。
仿佛身处一出盛大的葬礼,在漫天金光里,安葬全部的盛夏,安葬全部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