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我笑……他微微皱眉,唤着我的名字……
不知何时,我去梦中寻他了。我也就只能在梦中见到他了……仅此而已……
红色的殿堂,红色的地毯,红色的帘幕,金色的彩绘,金色的流苏,书案后坐着一身红衣的他,长发一泻而下。他神情专注,时间也便好像静止了一般……
我知道是梦,因为梦里才有公瑾……即便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是梦境,我也不愿醒来……
但我……终究是要醒来的。
次日,我刚要出门采药,就见一人踏着朦胧的山间云雾而来,身着一袭水蓝色长袍,模样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公瑾?!
我赶紧摇摇头,才看清那人……是曹植……
我正疑惑他是何时起床出去的,他就已跑到我跟前了。
他脸上有点脏,衣服有一角也划破了带着泥,有些湿,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细叶绿色植株……我下意识嗅了嗅……是血风藤!
这时曹植兴奋不已,拂袖擦了擦汗,把整张脸搞得更花了。
“血风藤!给!”他傻笑着塞到我手里。我默了一会儿,恰好对上他温柔又纯粹的眼眸。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曹植真的把找药草的事放在心上了……
“还傻愣着干嘛,不是找到了就可以救人了吗?我们赶紧行动吧!”
曹植用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我才忙回神“哦”了一声,推门开始研制汤药,大罐碗地倒腾起来。
曹植也算是个不错的帮手,每每点到药草的剂量,他都拿捏地十分精准。
当我研制好加入血风藤的药后,曹植迫不及待要送去山下村子给村民。
我本要拦住他,心有法子不用再下山去,但我想起血风藤在这一片地带不易生长,先前去集市也没买到,曹植找到血风藤本就是幸运,如今只有这么几株,若是按照之前放艾草的方法把调制好的药倒入河水中,那稀释成分太多了,只怕……村民们都没办法痊愈!得打入村庄内部才行!
但是……我之前去过很多次,村民都把我拦在村门外,个个都拒绝治疗…应该也是担心我是曹操派来害他们…那曹植若是前去……能扭转这个局面吗?
为今之计也不能告知村民们曹植的身份,只有我和曹植联合演一出苦肉计才能破冰。
于是很快地,我把我的计划与曹植听,紧接着他便故意在地上摸了摸几把尘土在脸上,在把衣服口子撕得更大。
“记得用香薰,不然真的会感染。”我嘱咐着,把锦囊从大锦囊里取出,最后塞给他我装了药草的大锦囊。
他瞅了瞅锦囊上的“乔”字,我没当一回事,也懒得解释,随意敷衍了一句:“朋友送的,姓乔。”
曹植拖了一个“哦”,若有所思模样,我赶紧提高了音量让他回神:“听见没有!熏香!别到时候帮倒忙!”
他果真被我吓得忙点点头,便装着病怏怏地模样往山下去了。
如果事情顺利,村民看到曹植也得了瘟疫,寻思其来历,不是村子里的,自然疑惑这瘟疫到底是灾还是人祸?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会为查真相而收留曹植,然后曹植再借机痊愈,村民们出于求生欲一定会想知道解药在哪儿……这时候,就是我该出场的时候了……
我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也便带着配好的药水等着。是等着,可我也不完全无所事事,用晒熏香来消磨着时间。
我不能主动,主动反生疑。
我等着村民来找我。
果不其然,夜幕刚降临不久,就有个打着火把的孩儿上山来大喊“神医”!
那孩儿穿着个红肚兜,在黑夜里异常刺眼!红肚兜有点儿脏,想是没少调皮,肚兜还补了补丁,光着脚丫子沓沓沓地跑来,大冬冻得鼻子,脸儿,耳朵,手手和脚丫子都通红通红的。
“神医!村长让我接你下山去!”那孩儿望着我,眼神澄澈地喊到。
我有点心疼,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却抖了抖脑袋甩开我:“别摸,会长不高的!”
我不禁笑了笑,鼻子觉得酸酸的,回屋给孩儿拿了件我的衣服,给他披上就拖到霖上,活像是披风似的,有点儿滑稽。紧接着我给他倒了一杯姜茶,他闻了闻扁嘴。
“喝了就长高了。”我笑道。
孩儿狐疑地看了看我,用手指沾了沾,辣得皱眉。
“姜啊!”
我点点头。
“姜能长高?”那孩儿仰起头看我,声音稚嫩清脆,我都有些恍神。
我蹲下身又帮他理了理衣服,指了指旁边的树木,耐心解释:“是啊,喝了我们就能长得很高很高!”
孩儿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咕噜咕噜喝得见底,舔了舔嘴周问:“神医姐姐,还有吗?”
我一懵,旋即就觉得好笑:“有是有,不过每喝点儿就够了……”预防感冒嘛……较什么真!
“不救人了吗?”我歪头问他,孩儿这才一拍脑门儿,忙要拉我下山去。
我是已死之人,模样惹人非议,也便回屋带了轻纱,再前去替村民们医治。
村长把得了瘟疫的村民都集中在一个屋子里,还没靠近那屋子,我就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腐臭,是那种皮肤化脓的腐臭!
我去时,屋子外挤满了人,个个脸色苍白得像鬼一般,伸着脖子在往里面看,还有的在冲里面声嘶力竭地喊人,哭哭啼啼吵吵嚷嚷,大致就是些确认得瘟疫的人在不在,鼓励他们撑住,等着解药,或者是颓丧绝望到直接交代后事的……加上空气不流通,让人愈加胸闷气短。幸好村长开路,我一路进去才算畅通无阻。
曹植就站在屋里,刚要感激地向我下跪,我忙拦住。
老百姓不兴作揖,下跪叩拜才是表达感激的一种习惯礼节。身为之骄子的曹植……他竟然为了做戏这般委曲求全!是彻底颠覆了我对他的看法,他真的……是和曹操曹丕完全不同的人!
这时候,村长住着拐杖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地:“神医莫怪啊……本来这伙子刚刚痊愈是该休息,不过他来历不明,一进村吃了是机缘巧合得的神医的药就好了,村民们也想快快摆脱瘟疫,但是神医毕竟是外村人……伙子愿意留在这儿等神医来……”
“等我?”
“是啊,大哥哥若是村民们信不过神医的医术,他就来做人质,在大家都没好之前,他不会离开这间屋子,那他肯定也会直接在接触瘟疫时毙命的……现在看来,大哥哥活的好好的……神医真是厉害!”
我苦笑了笑,不知什么好。反正面纱挡住了我的表情,索性什么也没,便开始替村民们治病。
这次村民们对我敬爱有加,喝完药后都纷纷跪了一地,又是磕头又是流泪的,我有点受不住。
便在村长耳边悄悄道了句:“村长,这样我会折寿的……”
村长看了看大家恢复正常的脸色和皮肤,愣了几秒冲我笑了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苍老的脸上起满了褶子。
“色也晚了,神医回山上也不方便,不若就在此休息吧,还望神医不要嫌弃。”村长道。
我点零头,又听他提高嗓音喊了一声:“福,快带神医去休息。”
孩儿一个激灵,脸都笑烂了:“好的村长!”
村长:“还有这位伙子,也跟福去吧,他野着,村子里他熟,他找得见地方安顿。”
曹植默默点了下头,跟在我后面出去了。屋子外围了很多人,安静得厉害,伸着脖子看里面,待到村长一宣布,全村立马欢呼雀跃喜极而泣,得到治疗的村民和外面等待的家属汇成两条河流一般,一进一出,拥挤在屋子周围。
福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孩儿活蹦乱跳步子倒是敏捷,但是曹植走得很慢,我往后的余光几次没瞥见他,我觉得有点儿奇怪,便故意慢了步子和他并肩走。
不料他忽然身子一斜差点儿摔倒,幸好我扶着。不过……我怎么觉得手心……湿漉漉热乎乎的……
血!汩汩地流出来,浸透了他腰间的锦囊,一片鲜红!
我不敢相信地扫过曹植的脸,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得紧,若不是夜色,他早穿帮了!
他怎么会有伤!那个熏香不能对提抗力本就弱的人起作用……他这是……
我忽然身体一颤,忙去摸了摸曹植的额头,竟烫得我直接甩手!
“神医怎么了?”福忽然回头问我,声音那样纯粹清澈。
我笑了笑,故意做曹植扶我的模样:“没事,就是我刚脚滑了。”
曹植有些神志不清了,整个人都是软的,不过我感觉他还在撑。
福拖音地“哦”了一声,然后:“神医,前面左边道过去就是您的今晚的住处,放心好了,那里干净,右边道是大哥哥的,我先带神医歇息,再带大哥哥……”
“哎呀福!”我立刻打断福的话,怕曹植撑不住了,灵机一动便道:“方才忘了告诉村长,村里的瘟疫是源于水源,这几我会清理村子里的河水,你们先去我住的地方打水喝!你快去通知,到时候大家又喝了毒水,解药研制可是很麻烦的!”
福一听,大惊失色,忙把灯笼塞给我就大喊着村长往回跑。我于是赶紧把曹植扶到了屋里。
曹植有些烧糊涂了,嘴里含糊不清地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情绪有激动到眼睛溢出晶莹的泪珠,混着挣扎的汗珠,可以想象他是回忆起什么不太开心的过往了,他昏迷里还隐隐约约喊着曹丕的名字。糊里糊涂地哀求着什么人……
他脸颊烧的通红滚烫,眉头紧锁五官扭曲,嘴里不停念叨着哀求着:“子桓哥没有错……没有错……放过他吧……都是子健闯的祸……”
就当我正疑惑时,曹植突然间抓住我的头,我感觉到他全身的颤抖:“母亲……您替大哥求求情啊……替他向父亲求情是我的错不怪大哥!”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曹植在什么,但总觉得这可能是他们兄弟手足相残的源头……
“为什么是你的错?”我不禁追问,但是话音刚落,曹植就安静地睡过去了。
幸好我之前用艾草缓解村民们的病情,今日病情没我想的那么严重,血风藤还有些,我只好立刻研制解药喂他喝了,他的烧很快就退了。
夜色渐浓,一番折腾搞得我筋疲力尽却还是躺在床上睡不着。
曹植太重了,喂了药睡得沉,我根本不能不动声色地把他搬去他屋子。
思前想后权衡利弊,还是就让他睡地板。
村子里不富裕,我是深有体会。半夜我翻过身子床板就嘎吱嘎吱响,活像是丧尸的骨骼运动声……
咦……
我不禁后背发冷……不过睁眼凝神看,曹植还在安睡,浓浓的剑眉紧紧皱着,像公瑾生前那般,莫名让我心安……
不过我还是很清醒,曹植不是公瑾,只属于我的公瑾……但我不想醒,我还是宁愿相信,公瑾还在。
于是我起身点了熏香,淡淡的香气像极了公瑾的味道……他仿佛就躺在我身边……大手紧握着我,十指相扣,传递着温热的体温……
这是我们成亲那新房里的熏香,是我进周府以来从没换过的熏香,是我习惯已久的熏香……我竟是在抱着他骨灰盒的时候闻到了……这是他最喜爱的熏香……可惜……我才知道……
若不是乔莹怕我触景生情,早已吩咐周府把一切换新,我还不知道……公瑾的一切早已嵌入我的生命……深刻而决绝的……
“乔儿……乔儿……”
我忽然听到公瑾在叫我,我感觉整个人都轻盈到飘了起来。
他面带微笑,站在云彩之间,伸出双手迎我到怀里。
“公瑾!”我惊喜着飞奔到他怀里,贪婪地蹭了蹭,鼻息间弥漫着公瑾令人安心的体香……
我这一觉睡得很沉,很久,第二醒来时曹植已经不在屋子里了。福和大部分村民也都不在。村长曹植带他们上山修水道去了。
他……真的是和其他姓曹的人完全不同……至少,他待人是真的。不过……
“修什么水道?”我问村长。
心曹植伤势还不知道怎么样就到处跑,真是不想活了!
村长慈祥地笑着,脸上布满了褶子,眼里却带着光:“神医救的伙子真是不一般,福一大早要带人上山挑水,那伙儿一听就给想了个修水道的办法!”
我皱了皱眉,村长没明白我的意思。
挑水辛苦,想到修水道不是很正常?但是……想到不难……难的是施工啊!
“神医请看,这是那伙子画的……”
村长指了指地上,蓬松的灰土在条理分明的线条里更加神秘。
曹植的画以地形地势为主要元素,分别标记了从村子到我所住的那个地方的植被覆盖状况以及人员分布,就地取材,以树木修水道,充分利用村民们伐木的本事和木材轻巧的特点……
“确实减少了不少施工难度,可以是一个几乎接近完美的方案。”我冲村长笑了笑,不过……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不上来……
村长也满意地笑了笑,见我转身要离去,便问我:“神医这是要离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