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达奚慕歌,爱恨总是那么简单,爱就轰轰烈烈,不爱便不再问津。但是,那日的屈辱却让我耿耿于怀,为此也开始了与达奚野的冷战,虽他一再想要与我解释,亲自过院来安慰我好几次,也派了达鲁、达奚允、小梅,甚至曾玲珑前来做说客,可我依然不想搭理他,他便只好作罢,说是让我自己静一静。
我怎不知达奚野的心思,他不过是爱之切,怕我得罪李良成,为此遭到其刁难,所以才情急之下打了我。虽然我喜欢李岳阳,但对他的性情、为人等一概不了解,反而对李良成多少有些耳闻,这个人仗着自己是丞相,权势熏天,经常做些不道德的事情,性情乖戾,手段阴狠,睚眦必报,着着实实一个小人,但因之前李岳阳的关系,我都直接忽略了这些,甚至有时为他抱打不平,认为人家是恶意中伤他。如今想来,也真是孩子心性。
完成今日的功课,达鲁把我留下来,说他夫人在东城买了件新鲜玩意儿给我,作为十七岁的生日礼物,我欣然随他进了内院。
达鲁夫人是个汉人,跟她的名字——徐婉婉一样温柔,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约美,大家都亲切地称她为徐娘。徐娘虽然已是不惑之年,岁月却在她身上更添了一种难得的气质,一见到她,我浮躁的心竟神奇地沉静下来,只觉岁月静好。
我一直很奇怪,达鲁一个武将出身,生在哈斯草原,怎会和千里之外南唐徐陵的世家女子结合。每次问起,徐娘总是笑而不语,眼神里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幸福。
今日,我刚进门,就闻见一股香甜,急走几步,笑道:“徐娘果然做了玫瑰花饼!”
我也不与他们客气,坐到桌前,一手拿起一个饼,毫无形象地开吃,达鲁摇着头笑着出去了,徐娘则坐在我身旁给我倒了一杯水,慈爱地说道:“吃慢点,先喝口水,别噎着。”
让我意外的是,今日我没有问起,她却自己给我讲起了她和达鲁的故事。她说,她是南唐徐陵郡富商之女,因生意利益之故,父亲指婚于槐宁郡一家富商之子,她看似柔弱,其实内心很倔强,也有自己的想法,于是在结婚前一天逃走了,毫无预兆,不仅让两家陷入了僵局,也在当时的徐陵和槐宁掀起了一阵很大的浪花,因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从未有过,她是第一人,我默默感慨,没想到我身边竟出一些奇女子,能够在如此封建的社会里做第一人,怎能不令人敬仰?她和达鲁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没有出过远门又毫无社会经验的她很快就受到一连串的挫折,不仅随身带的金丝细软被人骗的骗,抢的抢,连人都给骗进了勾栏之地。她自然是要反抗的,也为此吃了许多苦头,一个富家小姐不仅被关柴房,饿肚子,还终日被人毒打,我几乎可以想象她当时是多么无助,多么绝望。
她终是逮着机会逃了出来,一路向北狂奔,靠乞讨来到了大瀛,此时的她却如惊弓之鸟,谁也不敢信任,也不敢跟任何人说话,乞讨也被当地乞丐打骂,于是,她继续往北。
“难道您就没想过回家?”我不禁插嘴问道。
徐娘微微笑着摇头,“未曾想过。”
我惊讶的不得了,要是我,一夕之间从繁花似锦的生活跌入地狱,第一个想法肯定是回家,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去坚持自己对这个时代里最坚实的厄制的反抗?
“那您就是靠乞讨去到哈斯草原,然后和达鲁遇上的吗?”我想当然地这样问。
我又猜错了,这个时代哪能轻易允许一个女子胡乱闯荡!徐娘在流浪的路上,遇见了一群强人,他们专门抓来一些逃难的百姓做奴隶,女的充妓,男的为奴,卖到各国各郡去。她和许多女人一起被关在黑箱子里,然后送到了大漠,因遇上风暴,押运她们的强人或死或逃了,她也算幸运,没有被风沙掩埋,与同行的两个幸存下来的女人一同在沙漠里苦苦撑了两日,竟“瞎猫碰上死耗子”,碰上了一支往草原去的商队,他们同意将她们带出沙漠,前提是为他们打工一年。
自此,她开始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可能是基因关系,对于做生意,她一学就通,很快引起了商队老板的注意,老板还算忠厚,没有埋没人才,不仅亲自教她经商,还把很多生意上的事交给她打理,慢慢的,她也能独当一面了。
有一回去草原送皮货,她带队,遇上了一伙强盗,差点死于乱刀之下,这时上天派了和娅公主,即我的娘亲去救了她,那时候达鲁还是我娘亲的护卫,她与我娘亲他们一同去了草原,一住便没有离开,与达鲁日久生情,最后由我娘亲出面,撮合了两人的婚姻。
我的乖乖,这听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眼前的这个女子居然有着这么非同寻常的经历,太匪夷所思了。
“我娘亲是个怎样的人?”每次听别人提起哈斯草原的和娅公主,总觉得他们的神色很不一般,于是,我也莫名地跟着飘飘然起来,呵,这可是我的娘亲!
说起我的娘亲,徐娘也不例外,眼神顿时亮了,她微笑着看着我,很认真地告诉我:“郡主,您的母亲是天底下最美丽聪慧的女子,而您的父亲,也是草原上当之无愧的雄鹰,他此时不过暂收了羽翼,你看不见他的光彩而已。”
说这么多原来就是为了这句话做铺垫!我心底虽有些不悦,但在她面前,我还是不会轻意的甩脸色,在她身上我能获得前世今生都未曾得到的母亲般的感觉,我很依赖这份感觉,她也确实值得我尊重。
“王爷虽然不苟言笑,平时可能也与郡主您不大亲近,但你要明白,在这个世上,您是他最爱的人。他不与您亲近不是不在乎您,而是……”徐娘突然叹了口气,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您与和娅公主实在太像了,无论外貌还是性格,让我有时候都分不清您是郡主还是您公主,何况王爷了!”
很多人都这样说,我不明白,难不成因为对妻子的思念太强烈,竟不敢面对自己的女儿?
徐娘水波般的眼望向窗外,竟似望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只听她幽幽一叹,“十六年了,竟如梦一般,和娅公主的风姿却还那么真实地留在每一个草原儿女的心中。”
这个从未谋面的母亲,有时候的确令我骄傲,但贪婪的心又对她生出些怨愤,怎可那般无情,为了忠义而毫不犹豫地选择抛弃丈夫孩子,让生者痛,存者念!
“其实,我知道你们的心思,我也能体谅父亲,我不过就是一时之气,心里有些不快,借题发挥而已,你们不必为我忧心。”我走到徐娘身边,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
她略显忧郁的脸上顿时绽开了莲一般的笑容,她冲我点点头,拍拍我的手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说罢,她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雕纹钿盒,把我拉到镜子前坐下,打开钿盒,竟是一整套精致的头饰,有白玉的,有翡翠的,也有金银,好似个百宝箱,一层又一层,共三层。
“这就是您要送我的礼物?”我有些惊喜,继而又道:“可是我平常用不上这些,您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打扮。”
徐娘笑了笑,扳正我的身体对着镜子,说道:“瞧瞧我们的郡主,天生丽质,无需打扮便是如此美丽动人,如果打扮一番,那得迷倒多少公子哥。”
是吗?李岳阳就不会!
唉,突然觉得自己好不争气,嘴上虽不说,但心里总是不时想起他来,也不知道没有我的纠缠他是不是过得比以往更舒心。想到这里,我的心好似被什么堵住了,闷闷的,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