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十七:“既然是个县令,为何还在徐陵?凤禹县的事务谁来打理?”
“这个我倒不知,不过,这些日子他一直没离开过徐陵,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父亲与妾室的苟且,心烦意乱,便没了心思去上任吧。”
金一一激动地说道:“少主,何不趁此机会去一趟凤禹县,抓他个现行?断了张鳌的一条手臂。”
我摇摇头,“我所看的卷宗里并没有提到张荣简犯过何等罪过,可见他是一个非常洁身自律的人。这样一个人,你光治他一个失职之罪,不说张家人可以为他奔走,就算不做任何努力,他也罪不至死,最多就革职,这对张家来说如同隔靴搔痒,反而打草惊蛇。”
“少主说的是,是属下欠考虑了。”金一一躬身拱手,又问,“可少主来徐陵这么久了,难道一直这样不公开身份吗?”
“再等等吧。”我笑道,“本来是在等一个契机,如今,契机来了。”
十七道:“少主说的契机可是张荣简?”
我颔首,说道:“张荣简既然心里有这根刺,又顾及家族颜面不好闹起来,那我们何不帮他一把?”
十七问:“少主打算怎么做?”
两日后,张荣简被发现在自己的房中自缢身亡,死后留下一封绝笔,大概就是年前无意中从张鳌的长孙张炳山口中得知父亲与爱妾私通,最喜爱的儿子成了兄弟,心中愤恨又不知道与谁人说,时间久了,得了抑郁症,最后选择自杀。
此事一出,张家就乱了。
张鳌痛失了张荣简这一助手事小,关键是自己最喜爱的孙子口无遮拦制造谣言,害得张繁安不仅死了儿子,面子也没了。妾室柳氏虽然以死证明清白,可谁人会信?不管张炳山如何辩解自己与此事毫无关系,恼羞成怒的张繁安都不会善罢甘休,这场内乱终究会愈演愈烈。
本来大家族中这样的事屡见不鲜,相信只要深究,更不堪的丑事也能给他挖出来,但张家二老爷的八卦就已经足够了。
我写好今日的情书,封好之后,一名鬼卫就出现了,接过我的书信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消失。
我问:“怎么了?”
“大人,前日的信使经过广望山的时候遭到了截杀,信,没了。”
鬼卫都被截杀了,可见对方的实力非同小可,我决不能掉以轻心。另外,这也说明他们不是对我一无所知,至少知道我已经在徐陵了。
“我的信还是陛下的?”
“大人的。”
我淡淡一笑,“无妨,他们既然喜欢我的诗,我就多写几份给他们送到府上去。”
说罢,我提笔,把前日的那句诗“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写了三封,让鬼卫悄无声息地送到张鳌、太后和林候的案头上去。想来他们看见了,初夏的闷热怕是得将他们的火气烧得更旺些吧。
如今我在暗处,他们在明处,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就好动了。
鬼卫裸露在外的嘴角抽了抽,犹疑地问道:“这诗……大人确定要送给这些人不相干的人?”
我打趣道:“哟,冰柱子也有多话的时候?要不我也写一份给你?”
我看到他的半张脸浮起可疑的红晕,他匆匆说了句“属下告退”便飞身掠出房间。
只听屋檐上碎了好几片瓦,还有一片划破了烟雨,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老七的声音立刻在外面响起,“哪里来的野猫,平日里可劲儿吃,长一身膘,行动如此笨重,糟蹋了我们这风鸣苑上等的青瓦,下次来,可要卸一卸你的肥肉,当作补偿。”
话罢,稍远处的屋瓦上又传来碎裂的脆响。
我笑出声来,正巧老七进来,看见我,也痞痞一笑,道:“这暗处的猫近来有些皮懒,十九得赶一赶,练练腿上功夫。”
我知道她难得一回在嘴皮子上讨了便宜,心里欢喜,也就不给她浇冷水,只淡淡一笑。
老七走到我身后给我揉肩,说道:“今日张荣简的母亲着人抬了灵去闹郡守府,半个徐陵郡的百姓都去了,十九不去凑凑热闹?”
我惊讶地叫道:“竟有这事?”
一般来说,发生这样的丑事,作为大户人家,应当暗暗把事给处理了,有什么怨恨,咱都打碎牙齿活血吞,没想到这张家二夫人倒是个例外。
老七道:“张荣简的母亲是林候嫡女,从小受尽宠爱,可没吃过任何委屈,在张家,也没谁敢给她委屈吃,这回她心爱的儿子突然死了,张繁安和那个小妾固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若不是张炳山,这一切也不会发生,所以,她不想息事宁人,把事情闹大,谁也阻止不了。”
有意思!
原本这个张炳山泄露信息给张荣简就是我派人伪造绝笔信的时候给加上去的,目的就是引起张繁安和张鳌兄弟之间的矛盾,想想这事也就乱一乱张家人的阵脚,我好多做些准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林家大小姐,看来这场戏比我预想的要精彩。
郡守府远比我想象的要繁华迤逦,气势恢宏,站在高楼上,竟一眼看不到底,占地面积少说也有上万亩。据说,这里面住了三千多人,估计同一家的小厮婢女在大街上见到了,都不知道谁是谁,若聊起天来,可能还会出现“老乡见老乡”的惊喜。
皇宫虽说比这大多了吧,但宫人也才一万来人,这郡守府都能赶上三分之一的皇宫了,也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此时郡守府门庭若市,周围的大街都被吃瓜群众堵的死死的,大多幸灾乐祸的模样,可见平日里不大得民心。
郡守府大门前撒满了雪白的纸钱,张老二的媳妇林氏一身素缟立于高高的台阶下,身后是张荣简的棺木,棺木周围的人也都穿着寿衣,几个女子哭声震天,许是张荣简的妻妾。
大门一直紧闭,林氏久不见人出来,便命身后十几个护院前去撞门,却被拦在门外的的侍卫们一通棍棒打的惨叫连连,满地找牙。林氏也不哭也不怒,让人搬了把太师椅,在大门口入定了。
“林氏到底是侯府千金,刚!不过,张鳌就允她这般给张家丢人?”我懒洋洋地斜卧在郡守府斜对面阁楼的软塌上,从窗口往下望,刚好可以把郡守府大门里外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这视力,在我本尊身上是没有的。
老七靠在窗口,玩弄着手中的七窍玲珑锁,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要是林氏,也这么干,儿子死了,总得找人发泄吧,反正有侯府做后盾,张家不敢把她怎么样。”
十七道:“话是如此,到底太猖狂了些,怎么样也得顾及一下夫家的颜面。”
“哼,颜面?他张繁安做禽兽的时候可曾想到见鬼的颜面?女人,就该任性一些,儿子死了,丈夫靠不住,那就大家都别好过!”
我看了老七一眼,道:“你看起来很偏激啊,被背叛过?”
老七抬了抬眼,倨傲地噱道:“天下男人还没有哪个入得了老娘的法眼!”
这倒是,金卫十八人,好像哪个都对男人或多或少有偏见,甚至有敌意,几年后在西陵见到女王,才明白,这都是随了她们的主子。也难怪她们一直对北堂胤不大友善。
金一一剥好橘子递给我,道:“少主有所不知,张鳌今日不在府中,去了南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