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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勇伯府里

刘老夫人侧靠在太岁椅上,一手抻着头半睡半醒。大丫头澄儿半跪在软垫子上,轻轻给她捶腿。拳头不急不重,正是舒爽。

香炉点着浓郁的熏香,烟雾袅袅,熏得人昏昏欲睡。澄儿眼皮子耷拉,脑袋犯困偷摸打个哈欠,嘴巴没合上。佟嬷嬷跌跌撞撞闯进来,吓得澄儿差点一屁股坐地上,澄儿赶忙收敛困意,打起精神,好奇的看着佟嬷嬷,她可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极少看她这般失态。

佟嬷嬷满脸焦急,过门槛时绊了一脚,差点摔倒在地。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份熏熏然浓甜粘稠的宁静。

刘老夫人半阖的眼睛睁开,有些不高兴的说:“慌什么,你也是那些小丫头,怎么毛毛躁躁的?”

佟嬷嬷扑通跪在地上,慌乱的叫:

“老夫人,可了不得。大爷,大爷回来了。”

“谁回来了?”刘老夫人侧着头有些疑惑的问。

“是大爷,不是,是三小姐。敲锣打鼓,打着招魂幡。大爷大夫人死了,装在棺材里送回来的。”

“仪姐儿?我记得她今年五岁,你说她带着老大老大媳妇的棺材,是打量我老糊涂了,竟敢信口开河……嗯,老大近日回京述职,算算时间是要到京城了,怎么还没到家。我记得绍文哥儿是在河北开元,这孩子也不知道……”

佟嬷嬷急得一头汗:

“老夫人!千真万确,来人就是如此通报的。”

刘老夫人眯着眼:

“还敢胡说!”

“老夫人!奴婢不敢胡说!”

刘老夫人愕然。打量着佟嬷嬷的神情举止。佟嬷嬷一脸坚定看着她。刘老夫人一颗心慢慢的七上八下,响如惊鼓。一会儿,从鼻孔轻轻嗤笑一声:

“定不知从哪里来的骗子,居然敢咒咱们忠勇伯府世子,胆子太大了。门房呢,还不速速将人给我打发了。”

“老夫人,千真万确,万万使不得!三小姐带了好些人,压根儿就没进府,两副棺材直接停在大门口,敲锣打鼓哭声一片。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怎么打发!就是这会子已经有许多闲言闲语,老夫人可得赶紧过去!”

老夫人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眼冒金星。缓了缓神的坐起来。

她知道陈仪,却没见过面。陈绍文只派人回来,报了喜讯。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报的哪门子喜。老大和老大媳妇装在棺材里运回来,死透透的,这才是喜讯!

姓谢的贱人,一辈子都压在她头上,每每逢年过节,她都要给她敬香。她压着她,她的儿子压着她的儿子。她何德何能!

陈绍文居然死了?死的好!她的儿子儿媳妇和她一样短命,既然死了,就该死绝了,为什么要留个小畜生回来。这小畜生好硬的命!居然还敢带一群人站在门口闹,她的规矩呢?

刘老夫人忍住火气,问:

“你问清楚了,只有仪姐儿?”

“奴婢听的清清楚楚,哪能听错。只有三小姐带个丫头。咱们可是忠勇伯府,谁敢冒充忠勇伯世子的女儿,不要命了吗?”

是啊,这可是忠勇伯府,世子都死了,世子女儿回来有什么用?不过一个小丫头。刘老夫人脸上露出似有似无的微笑。片刻又收了回去,换了一副悲伤的表情。

“快扶我出去看看。再打发个人,赶紧去翰林院寻二爷,就说他大哥回来了。还有老爷,三爷……吩咐下人,把老大的出云阁打扫布置。”

胡嬷嬷应诺,匆匆而去。

澄儿搀扶着刘老夫人往大门赶。门外陈仪披麻戴孝,哭的双眼通红,低着头跪在台阶上。门房家丁不停的回头张望,神色焦急。佟嬷嬷怎么还没过来。

陈仪跪在那里,缩成小小的一团。众人议论纷纷,此情此景越发显得她的脆弱无助,娇小可怜。两幅棺椁停在她身后,吹鼓手哀哀切切吹着丧曲。

打幡领头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人。精瘦身材,尖嘴猴腮。正和围观人群吹的吐沫星飞溅。

“小老儿打小就吃这行饭,这么多年,什么乌烟瘴气事都见过,越是大富大贵的人家,龌龊的事儿越多。听说这小姑娘跟她爹娘回京,路上遇到强盗爹娘遇险,幸亏得了贵人出手相救,才留了一条小命。好容易回了家,门房居然说不认识……啧啧啧,哪有自己家下人不认识主子的。你们听听,这话说的谁信?……就算是下人不识,也该先将人请进府里,哪有任凭跪在大门外的做法……反正小老儿我呀!”打幡老头不停的吧唧嘴摇头,说:“嘿嘿,不信!”

“老丈这话到有几分道理,可这忠勇伯府好歹是个伯府,忠勇伯爷不至于荒唐至此吧?”有不认识忠勇伯府的路人疑问。

有好事者添油加醋:

“这位兄台有所不知,这忠勇伯府最有出息得是长子陈绍文,两幅棺材里,就是陈绍文和媳妇。忠勇伯府现如今当家老太太,那可是继室,并非陈绍文亲娘。陈绍文死了,忠勇伯世子终于轮到继室儿子了。保不齐下人如此行事,便是这继室吩咐得。”

打幡的立即跟着说: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常言道,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依我看那,陈大爷死得颇有蹊跷。堂堂县官老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个山匪敢不要命截杀县太爷?就算是真遇到山匪,陈小姐千里迢迢送爹娘回家,好容易到了家门口,竟然不让进门……”

一长袍青衫的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满脸不认同的说道:

“陈小姐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她跪在这里,不是生生打了家中长辈脸面?如此行事太不孝了些,应当寻个妥帖的法子……”

打幡老人满脸鄙夷的啐了他一口:

“瞧你好歹是个读书人,怎么一点道理不讲!陈小姐才五岁!”老人猛的伸出一个巴掌,差点贴他脸上:“什么大家闺秀,什么行事不妥当,哪家小姑娘不是哭一哭闹一闹,娇滴滴的。她除了跪一跪,还能怎么样?”

众人纷纷点头。

也有那懂礼之人劝解老人:

“老丈快别说了,这好歹也是忠勇伯府。岂容你这平头百姓信口开河。要是将你扭送了官府,可是了不得。”

打幡老人听着有点瑟缩害怕。倒是不再争辩,只小声嘀咕:

“忠勇伯府再大也不能不讲道理。儿子媳妇,孙女儿回府,拦着不让进门。反正我是听也没听过……难道天子脚下,连个道理也不让人说了么……不说就不说……”

忠勇伯门房下人听得冷汗直流。

他那里是不去通报,这小姑娘抬着两幅棺材就往里冲,他不过是照规矩拦下问了两句,哪知道小姑娘哭哭啼啼,讲也讲不清,直接扑通就跪倒在地。她旁边那个看着挺机灵的丫头一把拉住他就嚎了起来,说什么大爷夫人死了,忠勇伯府不让孤女进门,天打雷劈之类。引了许多人驻足旁观。

门房有苦说不出,他也知道这情形,差事怕是保不住了。只盼佟嬷嬷赶紧把老夫人请来,早一刻平息了事,他也不至于挨板子再撵出府。门房想着自家婆娘,平日她和佟嬷嬷走得近,不晓得佟嬷嬷能不能帮忙说两句……

人群中有御史台中人张道恒,躲在人群中听了许久,越听越高兴,暗自窃喜。

不论陈绍文死因为何,忠勇伯府修家不齐一条铁板钉钉。他初进御史台,正是野心勃勃之际。天上掉了好大一块馅饼,张道恒抬腿便回府,前思后想,洋洋洒洒写了一通奏折,翌日一早递了上去。

皇帝因着三皇子下棋砸死人一事,日日被百官长呼短叹,说他宠爱黄贵妃太过,溺爱三皇子,皇子犯法当于庶民同罪。正满腔邪火无处发泄,张道恒这一参,皇帝大怒,将陈忠德陈老伯爷叫进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陈忠德一张老脸丢尽,又吓个半死。回府便生了一场大病,躺了半年之久。

看热闹的人群围得忠勇伯府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刘老夫人听闲话差点气地吐血。看着跪在门口的陈仪,恨不得立刻命人打死了事,这就是个灾星。刘老夫人一张脸青白交加。

二爷媳妇张夫人,三爷媳妇周夫人得了通传,急急忙忙赶出来。张二夫人看着刘老夫人气得直哆嗦,全然忘了叫陈仪起身,也不迎陈绍文夫妇回府。眼珠一转,连忙顿住脚步,一转身静悄悄站在刘老夫人身后,低头不语。周三夫人没留神便冲到了前头。她年纪轻面子薄,这么多人围着指指点点,一张脸羞臊微红,细言细语和刘老夫人说:

“娘,叫仪姐儿起来吧,还有大哥大嫂……这么多人看着呢。”

刘老夫人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周三夫人咽了后面地话。

刘老夫人迁怒周三夫人,却晓得此刻不是发脾气时候,收敛了情绪,悲悲切切上前,一把抱住陈仪。

“我可怜的仪姐儿,你受苦了。快快快,快起来,随奶奶回家。老天爷不长眼,怎么就出了这种事。”刘老夫人色厉词严,对赶出来得马管事说:“你怎么当得差!这门房怎么回事,这么不长眼,连咱俩伯府三小姐回府也敢拦着,好大的胆子。这事儿到底是谁得主意,去查,定要查个明明白白。反了天了,我还没死呢,就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妖。查出是谁,绝不轻饶!”

马管事神色凛然,连忙答应。

门房在一旁是有苦难言。

陈仪被刘老夫人搂在怀里,一句话不说,只哭得悲痛欲绝,上气不接下气。众人看她一个小姑娘如此,都是感慨万分,人群里原本怀疑陈仪地,见陈仪哭得快断了气,也不知道说话。只觉得这小姑娘太可怜。

也是,那么小年纪,父母双亡,好容易逃出生天,哪里还能想起旁得来,不过是一心一意回家寻求亲人庇护罢了。这老夫人可不是她亲祖母,将来日子只怕不好过。想到这里,众人再看刘老夫人或多或少就有些眼光不善。

刘老夫人哪能不知道,直恨得她牙痒痒,偏偏发作不得,还得装出一副心疼不已的样子。

马管事吩咐府中强壮地家丁,七手八脚赶紧把棺椁抬了进去,停放在陈绍文生前住所,并将送殡众人一同迎回伯府。围观人群见没了热闹可瞧,慢慢也散开来。有那嘴碎之人,走街串巷宣传开。传来传去变了味儿。一时间天京城里各府中人,都道这忠勇伯府刘老夫人持家无方,刘老爷也不敢管。原本就有玩物丧志的美名,这下又多了个惧内的名号。

刘老夫人哄着陈仪进了北厢正房,和马管事低声说了几句,马管事点头离去。

陈仪心里有数,这马管事定然是去寻刚才打幡的老赵头,想要问出受谁人指使。她不怕她问,就怕她不问,这请人银子她可一样没付。银子能用得不多,省一点是一点。

打幡老人确实是她特意雇来,就因为他嘴快,好嚼舌,偏胆子还大。是丹阳郡出了名得滚刀肉混不吝,没名没钱不敢同他计较,有名望地不屑与他计较。他又极有眼力见,从未出过事。陈仪路上三不五时下车休息,故意和春俏在他面前哭诉。果然引得他注意。

马管事就算逮着他盘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刘老夫人拉陈仪坐在胡床边,轻轻拍着陈仪后背,慈眉善目。

“咱们到家了,仪姐儿不用怕,我是你祖母。仪姐儿长这么大,祖母还是头一回见你,生得可真漂亮。这是你二伯母,三伯母。待会还有你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见一见。你爹娘之事……哎哟,我一颗心都要疼死了。你爹多好得孩子,还有你娘。当初你爹要外放河北,我就不同意,磨破了嘴皮统没有用。你爹铁了心要去,要是当初听我老太婆一句劝,也不能遭这杀身之祸。你爹学问一顶一好,可这脾气也是一顶一倔……”

陈仪心里冷笑,刘老夫人这话好厉害。轻飘飘几句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她是心疼儿女得老人,爹被人杀害,完全是自作自受不听老人劝。她要是一句话不说,就等于是默认。

陈仪并不反驳,先向张二夫人,周三夫人行了礼:

“二伯母好,三伯母好。”又懵懵懂懂问刘老太太:“祖母,爹爹外放不是朝廷指派,还可以不去?是不是皇上不喜欢我爹,才派我爹去河北?”

刘老夫人被她软钉子一扎,却不敢答她这话。谁敢说朝廷指派有误,谁敢说皇帝错了。陈仪年幼不懂事说这话,大人也不懂事?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张二夫人见状,赶忙上前,笑盈盈拉住陈仪的手:

“仪姐儿这话说得,皇上哪能有错。娘是心疼大哥大嫂,儿女都是娘的心肝宝贝,不过是埋怨几句大哥,和朝廷和皇上有什么关系。仪姐儿年纪还小,倒是不能怪你。”

转头又和周三夫人说:

“大哥每回稍信回来,总要夸夸一双儿女。仪姐儿可不就是个美人胚子。弟妹瞅瞅,可不就和大哥大嫂一个模子刻出来得。嗳,瞧我这记性,弟妹进门时大哥已经带着大嫂上任了,没见过大哥大嫂呢。”

“我虽没见过大哥大嫂,仪姐儿确实漂亮,可见大哥大嫂也是相貌非凡。”周三夫人前头被刘老夫人瞪得肝颤,二嫂这会抛来话题,慌不迭接着。

“可不是吗!”张二夫人一拍手,叫道:“娘,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个事儿。大哥大嫂,仪姐儿都回来了,君哥儿呢?仪姐儿,你弟弟呢?”

刘老夫人刚松了一口气,听张二夫人问到陈岚君,也想起来:

“没错,君哥儿,君哥儿人呢?”

你们那是不记得,刚想起。陈仪心里冷笑。表面上眼圈通红,眼泪止不住又扑簌簌落下:

“回祖母,二伯母话。坏人来时大家都很害怕,爹说不能一起死,叫胡嬷嬷带着弟弟偷偷跑了。爹娘都死了……有人救了我……回头去找弟弟,找了好久都找不到。祖母,我害怕,祖母你派人去找弟弟吧,弟弟那么小,弟弟去哪儿了?”

刘老夫人赶紧哄她:

“别怕,好孩子。祖母在呢,祖母这就叫人去找,别哭了到家了啊。祖母还有话问你,问清楚了,才好找弟弟对吗?”

陈仪可怜生生,点点头,拼命努力憋回眼泪。水汪汪大眼睛看着刘老夫人。

“乖,仪姐儿真乖。祖母问你,你们在什么地方遇险……遇到坏人。谁救了你们,谁送你们回来的?刚刚那群人,是谁找来的?仪姐儿可要老老实实的回答祖母。”

“是,祖母。”陈仪抬头仔细想想,认真说道:“遇到坏人的地方我不知道,救人得叫清风,不过清风说他家主子不让说名字。就是清风叫李护卫送我们回来的,李护卫就送到昨天,然后就走了。人都是李护卫找得。祖母,弟弟不见了,胡嬷嬷也不见了。清风说,找了好久都没到人,叫我先回来。清风说,弟弟肯定没事,跑远了就没事了。祖母,清风说的对吗?”

陈仪童言童语,一口一个清风说,说了半天一句有用得没有。谁是清风,清风主子是谁,李护卫又是谁,乱七八糟!刘老夫人越听眉头越紧。看着陈仪心里就膈应,也罢,她一个小孩知道什么,话都说不清。刘老夫人满口答应敷衍。

“对,仪姐儿说得对。”

张二夫人撇着嘴心中不以为然。一个老嬷嬷一个奶娃娃,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嘴里却说着:

“可不是,君哥儿福大命大,肯定安然无恙。仪姐儿也是个有福气的,这么远得路程,她能把大哥大嫂平平安安带回家。老天爷定是开了眼的。老太太无需担心太过,再伤了自个儿身体。”

周三夫人跟着说:

“二嫂说得是正理。”

正说着话,门外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不多时,一名中年男子,身穿褐色长袍,面庞清瘦。面上续长髯,大步流星走进来。

下人们统统行礼:

“二爷。”

二爷陈家文挥挥衣袖,眼光急切寻着陈仪。众人之中,一眼便看到那粉妆玉砌地小丫头。像年画上小娃娃,头花绑着两个啾啾,浓密纤长地睫毛下,是一对星光闪闪大眼睛。陈家文仿佛看到儿时大哥。一双猫儿眼溜圆,大哥小时候总有老人说他太漂亮,应当是个女娃娃,可惜生成了男孩。

因为这话,大哥每每都故意板着脸,显得多点男子气概……果然,仪姐儿漂亮得不像话!看到她,陈家文心里酸酸,眼眶顿时有些湿润,嗓子沙哑道:

“这是仪姐儿?”

“老爷你来了,可不就是仪姐儿么。老爷你不知道,仪姐儿可了不得……”张二夫人正一肚子八卦想说。陈家文哪里耐烦听她絮叨,一甩衣袖,“哼”一声。张二夫人赶紧咽了下面的话。

陈二爷问:

“娘,大哥大嫂……现在何处?”

刘老夫人看见儿子,满心欢喜话未出口,儿子就问老大,刘老夫人脸阴沉下来。打小儿子就喜欢黏着老大,她最看不得儿子那副崇拜老大的样子。陈绍文是聪明,可惜命中带煞,这不就惨遭横祸了。死都死了,儿子依旧这么关心,真是看着叫人厌弃。

刘老夫人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说:

“暂时停在出云阁了。”

“先停在出云阁也好。大哥到底怎么出的事,报信的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是谁打发的人,也不找个好的。”

人是刘老太太叫佟嬷嬷派去报信的。陈二爷无意识刺了刘老太太。刘老太太面沉如水,也不理她。张二夫人看这对母子又要闹别扭,赶忙解释说:

“倒不能怪报信的,娘跟我都不清楚中间缘由。回来的只有仪姐儿一人,可仪姐儿年岁太小说不利索,只说是回京途中路遇歹人。大哥大嫂遭了歹人的毒手,遇难之前大哥命胡嬷嬷带着君哥儿偷偷逃命,至今没有下落。仪姐儿是被个叫清风的救了,还给大哥大嫂装棺护送回京。”

“那清风此刻在何处,寻他问问当时情况究竟如何。再说得了他这般大恩,咱们伯府定要重礼回报。”

“仪姐儿说,这清风似乎不愿挟恩以报,将仪姐儿送至丹阳郡便离去了。”

陈二爷眉头一皱。

“如此……虽不好强求,可君哥儿是大哥唯一的子嗣,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问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事儿我找人去办。”

“二爷想的妥当。”周三夫人赞道。

陈二爷这才得空转向陈仪,看她懵懵懂懂,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极了大哥。顿时眼圈通红,背在身后地手,伸出又收回。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紧紧握拳。声音低沉有些许哽咽。

“你就是仪姐儿?你一出生你爹爹就加急送了信。信中提起你,字里行间疼爱满足。果然长得像极了大哥。大哥……仪姐儿,我是你二伯伯。”

“二伯伯好。”陈仪瞧他神情悲伤不似作假,心里有些诧异。只不过是真难过是假难过,日后她自然能看清。若是真心实意,到不失为这伯府里坚定的靠山。她爹死了,陈家文顺理成章是这伯府世子,将来的伯府主人。讨好他还是有必要的。

“乖,乖!二伯……去看看你爹娘,你好生歇息。等二伯得了空再去看你。”陈二爷忍住悲伤。

陈仪一把抓住陈二爷衣袖。不管不顾扑过去,紧紧抱住他腿。陈二爷从没被个小姑娘这般抱住,一时间手足无措。

“仪姐儿这是怎么了?”

“二伯伯说话要算话,一定要来看我。仪姐儿刚才很害怕,看见二伯伯就不那么害怕了。二伯伯好像我爹爹。”

陈二爷被陈仪说得,差点掉了眼泪。

这是大哥的女儿。大哥,死得太冤了。陈二爷终于伸出手,摸摸陈仪圆圆小脑袋。陈仪仰着头,满脸孺慕望着陈二爷。陈二爷被这眼光看得有点不适,他一向和晚辈们不亲近。

使劲咳了咳,陈二爷说:

“明儿,明儿就去看你,好吗?”

“嗯!”陈仪粲然一笑,信任的点头。松开了手。陈二爷微笑着,又摸摸她头发。张二夫人瞧着稀奇得很。往日里二爷最是不苟言笑。就连自家儿子陈岚庭,打出生二爷也没碰过一回。张二夫人若有所思,这仪姐儿小小年纪,是真情流露还是……陈绍文和陈家文长得可不怎么像……若不是如此,那这陈仪……张二夫人心里多了些计较。

陈二爷也不多说,只对刘老夫人说了几句:

“母亲,我去看看大哥大嫂。明日请了族长开祠堂,将灵堂速速办起来。河北到天京,大哥大嫂走了一个多月,还是赶紧入土为安。”

刘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当着陈仪和两个媳妇的面,也不好给儿子没脸。只鼻子哼了一声:

“去吧。”

陈二爷一走,刘老夫人懒得再跟陈仪废话,挥挥手说:

“仪姐儿,祖母还有事,你跟三伯母去吧。飞兰。”刘老夫人叫周三夫人:“你去安排,先把仪姐儿安置在大爷地出云阁。事出突然,别得院子暂时也腾不出手打扫。仪姐儿要替父母守灵,出云阁离祠堂也近。住出云阁倒是两下便宜。……再给仪姐儿安排几个丫头,挑几个懂事得。仪姐儿受了惊吓,定要好好养养,别再惊着她。”

周三夫人听着别扭极了。陈仪才五岁守什么灵堂,大人经历这种事,尚且惊魂未定。何况陈仪小小年纪,一路奔波又大病初愈。这是不要惊着她,还是故意要惊着她?

周三夫人生性胆小,是姨娘所生。在家就不太敢大声说话。直到成了亲平素讲话也是细声细气,轻言慢语。她嫡母本想把她嫁给死了原配地王推官做继室,姨娘花了好些银子才打听出来。王推官不过是个品阶都算不上地芝麻小官,王推官成婚早,亡妻能生,前前后后五六个个儿子。最大得比周三夫人还大一岁。妻子因为生养过于频繁,未曾保养得当,身体掏空早早离世。这王推官面上看着光亮,家里却穷得叮当响。她要是嫁过去,这辈子一点指望也没有。只能巴结嫡母过活。

姨娘得了消息,差点哭瞎了眼。苦苦哀求周老爷。使劲浑身解数才哄得周老爷,替周三夫人定了忠勇伯府三爷陈传文。

姨娘惊喜若狂,一再同她说,要她一心一意为陈府为大,夫君为天,心存善意。周府能不回就别回来了,只把自己日子过好。

她嫁进伯府,夫妻和谐,夫君陈传文相貌堂堂,又温柔又体贴。真是没有一处不好。她感恩之余越加信佛行善。

刘老夫人这番话,周三夫人只别扭却没往深处想。觉得老夫人大约是哀伤太深,一时没有考虑周到。

想到这,周三夫人点点头,轻柔的对陈仪说:

“仪姐儿随我来。”

一直跟在陈仪身边,一言不发假装透明得春俏紧跟其后。适才忙乱慌张,谁也没有注意春俏。刘老夫人这会才看见春俏,眉头微蹙,叫住她,说:

“这丫头看着眼生,不像是咱们府上出去得丫头。仪姐儿,这是你爹在任上买得丫头?”刘老夫人不悦的皱眉:“这种地方上买来的丫头,能有什么好。巧云,你去找个人牙子卖了吧。”

张二夫人答应。

春俏自进门起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响。小姐嘱咐了,多话不要讲,只等有人说卖她再开口,果然刘老夫人说话了,小姐太厉害了!

春俏低着头,把微翘地嘴角往下一拉,脸上带着震惊,猛得抬起来,直勾勾看着刘老夫人,口齿伶俐地说:

“回老夫人,奴婢春俏,并不是大爷大夫人买得我。买奴婢地正是清风。风大爷见奴婢还算机灵懂事,且懂一点医技。彼时小姐惊慌过度,一直低烧不退。便买了奴婢照看小姐。回来时,风大爷叫奴婢跟着小姐,防止她病没有褪干净。奴婢本不想来,因着京城离家实在太远。风大爷当时就说:‘你一路将小姐照顾妥帖,等同小姐救命恩人,忠勇伯府当朝一品人家,你去了定会善待于你,岂不是比在家乡有盼头。’奴婢这才随同。”春俏不管刘老夫人逐渐阴霾地脸。爽快得说:

“老夫人若要卖奴婢,奴婢无话可说,也不敢埋怨。只向老夫人求一求,救不救命之恩,奴婢也不奢望了。但求老夫人把奴婢再卖回家乡,已经是感恩不尽!”

春俏说完,刘老夫人已经脸色铁青。今儿一个两个都变着法子气她,连个小丫头也敢明里暗里刺她,刘老夫人气的胸口痛。张二夫人见平日专横的刘老夫人叫个丫头气了个仰倒。听的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周三夫人扭着手里的帕子,不敢吱声。澄儿张大嘴巴,满脸诧异。陈仪则一脸听不懂得样子。

众人愕然,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

忠勇伯府不思报恩,伯府老夫人反而将有恩丫头转眼发卖,传出去岂不是更坐实了她包藏祸心地传闻。刘老夫人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却不得不说:

“你这丫头脾气倒刚烈。是叫春俏?名字也太花哨了些……我不过不清楚缘由,也是为了仪姐儿考虑,才这般说。你与仪姐儿有恩,咱们伯府定然不会亏待你。这样吧,你就……暂且升做二等,待过段时间,学学伯府礼仪规矩,再升你做一等,可好?”

春俏二话不说,立即跪下磕头:

“多谢老夫人。”

刘老夫人头疼得不行,一刻也不想再看见她两人,挥一挥手。直接转进内室。澄儿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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