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空之中，不知道哪位神君调动了所司星辰，留下一条银白的痕迹。

夜淇转过头，正对上奉泽的眼睛。

她看到，奉泽的眼睛中，竟然有一丝的难过。

原来他，也是会流露出难过这种情绪的吗。

她回答道：

“当然不是了，毕竟神界，才是我的家。”

奉泽听见后，呼吸停滞了一下，夜淇又转过头去，看向星空：

“不需要多长时间，等我将云锦、将妖界的势力在仙界瓦解，等我帮姐姐夺回大权，等我……”

夜淇没有出最后一句话，

等我有那个资格，跟你站在一起。

没有人再，看，那是西陵奉泽的妹妹。

而是，看，那是夜淇，那个驰骋疆场的仙君。

其实，夜淇最想听的，是可能有人会：

看，尊座与仙君，真的很配。

她的面容，配得上神尊

她的法术功力，配得上神尊

她的地位，配得上神尊

她的权力，配得上神尊……

而她现在，就是个卑微到尘埃里的蚂蚁，靠着奉泽带来的一缕清风得以呼吸。

奉泽听完她的话，表情似乎放松下来，他问道：

“需要我帮你吗？”

他这次，没有直接“我帮你”，而是用一种询问的语气，因为他发现，她的阿夜，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他了。

果然，夜淇摇头：

“不用的，神界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仙界的事情都是事，我完全可以解决。”

奉泽突然觉得，有点儿失落：

这个从前一直依赖他的孩子，终于出了“我完全可以解决”。

这时候，夜淇歪过头来，她的长马尾被甩了甩，银护腕反射出淡淡的、破碎的星光：

“我向叶玉堂请了两假，我们现在不如想一想，这两做什么吧。”

奉泽心中暗暗的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请了两假？

为什么有一种，丈夫出征关外，特意在走之前陪自己的妻子游玩的错觉。

没有等奉泽的回答，因为在游乐这一方面，夜淇向来是行家，她托住了下巴，想了一会儿，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自己的身边淡淡地响起了声音：

“阿夜，云城，是你杀的？”

他这句话听起来像是疑问，但是夜淇却感受到了，他是在肯定之后，非要得到自己亲口的承认。

夜淇心中一慌。

她回来之后，还没有跟奉泽仔细这三年的事情。

奉泽对自己这三年的轨迹，只知道一个大概。

但是他不知道，这三年来，夜淇手中沾满了多少鲜血。

深红色的，粘腻腥臭的血。

深红色的

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将她淹没，像是涨起的潮水，在血月的照映下，滚滚地将她溺死。

他或许还把她当成那个活泼可爱的夜淇公主，那个什么事情都要哭上一场鼻子的阿夜。

可她，再也不是那个干净的、真的夜淇了。

夜淇开始慌神了，

她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双手背到了背后，

即使，那双手已经清洗的干干净净。

可她总觉得，奉泽的眼睛，能一眼看穿这双手上的残痕。

她早就发现今奉泽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他虽然平日里话就不多，但是今过于沉闷了。

细想想，也知道，他一定是今白从苍羽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夜淇凝了凝神，才故作自然地道：

“是。”

奉泽没有话。

夜淇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应。

夜淇只能自己开口：

“是他先要杀我的。”

不知道是奉泽故意要破坏氛围还是什么其他的，他再问道：

“那之前呢？那些传……或者，那些折子上的……事实……都是你做的？”

夜淇垂下眸子，长睫毛格外的温顺。

折子。

她知道是哪些。

那些一笔一笔，用鲜血写下的折子：

“妖族云城见刺于无夜海畔，随行计四十六人，无一存活。”

“仙界下山大派苍灵派一夜灭派，全派长老弟子六百七十八人，除幼童婢子，全部毙命。”

“妖界妖军驻营澜沧，一夜覆灭。“

“仙界东南下山叛变，平叛军先锋齐茗仙君斩首百余人，叛军诈降设宴埋伏，齐茗手刃叛军头目。”

“……覆灭……”

“全军覆没……”

“……灭门……”

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

夜淇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是她做的，她没有反驳的权力。

见到夜淇不话，奉泽叹了口气，从椅背上拿起雪白的白狐大氅，披到了夜淇的身上：

他感觉到了，夜淇在微微地颤抖。

她在害怕。

奉泽仔细地为她系上系带，温和地开口：

“我不是来责备你的，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夜淇抬起眼，却不敢看奉泽的眼睛。

奉泽摸了摸她的头发，他回忆起昨晚上，夜淇对自己的话：

“奉泽，他们都欺负我……”

昨，她喝醉了，奉泽却相信，她的都是发自内心的委屈。

谁欺负她，

是谁，

谁有这个胆子，欺负他的阿夜。

奉泽不能在夜淇面前表现出过分的情感，他只能更加温柔地：

“阿夜，我只想知道，你这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夜淇默默地不话，奉泽缓缓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惊觉，夜淇的手，那样的凉，凉的、像冰湖里的月光，冷透了，却一触即碎。

奉泽的心中，酸楚不由分地翻涌而来，

淹没了，他最后的、属于神尊的公正和理智

他将他审判的标准，毫无原则地偏给了夜淇：

奉泽轻轻地拥住夜淇，感受着她因为慌张而无法自制的颤抖，同样抑制着自己的感情，低哑地温声：

“我过，你胡作非为，我会生气，”

“但你被人欺负，我会心疼……”

“我不相信，我的阿夜，会无缘无故地伤害别人。一定是他们欺负你了，对不对？”

怀里的人，开始抽泣，像是一只在外竖着毛站起身吓唬别饶兔子，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开始变得软弱。

夜淇在控制着自己，不能哭……

她在奉泽面前哭的够多了……

她不能再哭了……

可是奉泽，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问她：

“告诉我，都是谁欺负你，好不好？”

“除了云锦、云城，还有谁？“

都是谁，让他软毛的阿夜，必须亮出獠牙和利齿，才能保护自己。

怀里的人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堤坝也阻挡不住的洪水，悲伤与哀痛，一瞬间，摧毁了三年修筑的水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