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又是一个飞雪。
沁雪峰还如三年前一般井然有序,大大的神君们刚刚下了朝会,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往各自的神山回去。
一向赌风雅的丹青神君与居住神山相近的锦绣神君走在一起,回头看了一眼品寒宫,轻轻叹了口气:
“这尊座的精神,还不是特别好啊。”
锦绣神君是十足的文静细腻的美人,这时候听到这个悲赡话题,不由地也跟着伤春悲秋起来:
“怎么能好,公主没了之后,尊座可是整整病了两年。今年身体是好了不少,灵力也恢复过来了,可就是……”
她微微摇头:
“魂都被牵走了啊。”
丹青神君不由地问道:
“尊座难道没去找过公主的魂魄?虽然神族的魂魄很难进入轮回,也容易飞散,神体重生更是格外的困难,但找一找,总会有希望的。”
锦绣神君低声道:
“怎么可能没找过呢,当时公主的遗体被叶珩带回仙界,尊座已经差点儿与叶珩大打出手了,若不是尊座的神体撑不住,可能真要闯进仙界夺回公主的遗体。为了一个躯壳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魂魄。只是……”
锦绣神君不住摇头:
“找不到罢了……”
上的雪花飞飞扬扬,两位神君望着这漫飞雪,终究是不免地感叹起政事。丹青神君弹怜衣服上落下的雪花,道:
“这三年来,出的大事真的是太多了。先是公主没了,尊座他与叶珩争吵完了,大病一场不,叶珩竟然会伤心欲绝、身子板撑不住直接殒灭。”
锦绣神君不由地也感叹起世事无常:
“是啊,没想到,叶珩竟是如此重情谊之人。她与云锦争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仙尊的位置竟然最后落到了叶玉堂的手上,可真是……”
她沉吟了一会儿,总觉出四个字:
“造化弄人。”
熙熙攘攘的人流逐渐四散,品寒宫中,再一次归于沉寂。
午后的日光正好,照进了窗户,洒在桌面的纸张上。
纸张上的字规规矩矩地排列着,虽然字不上好看,但一看,就知道是十分用心写成。一双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抚着纸面,似乎纸上有什么值得藏入心间的东西,不忍放手。
水蓝的身影,与三年前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一张脸上的温柔中,参杂了几分凄苦。
手中的纸突然被轻轻抽走,奉泽一惊,连忙抬眼
只见到一身绯色衣衫的折桑三殿下拿着那一摞纸,站在一旁,一双眼睛里注满了复杂的情绪。
奉泽伸手去夺:
“还给我”
折桑把手放在背后,十分耐心地哄道:
“二哥,你在这里看半了,也累了,我们休息一下,吃点儿东西喝点儿茶好不好?”
他的语调已经尽量的温和,可是眼前的奉泽却不听他这一套,依然站起身来从他身后拿过了那一摞纸张,细心地整理着。
纸张上面,是夜淇当初一字一句写下的诗三百。
折桑真的是无可奈何,也不能拿他二哥怎么样,只能想方设法吸引他的注意力,他摆出一个看起来很轻松的笑脸,问道:
“二哥,我们出去散散心怎么样?”
奉泽将那一摞纸放到盒子里,低着头淡淡道:
“去仙界。”
听到这句话,折桑真的是脑袋都大了,他几乎是哭笑不得地道:
“你怎么还没放弃啊,叶珩都没了,人家叶玉堂没计较你什么,还让你去仙界祭奠了好几次,你还想把夜淇要回来啊。”
奉泽抬起眼,眼中似乎有着点点的光芒,他似乎是很坚定地道:
“我要去找阿夜,一定是仙界的人把阿夜藏起来了。”
那一瞬间,
折桑觉得他二哥疯了。
他一把拽住就要往外走的奉泽,破罐子破摔也不哄他了,直接大喊道:
“夜淇死了!你找不到她了!”
奉泽回头一把甩开折桑握住他胳膊的手,几乎是怒吼道:
“不可能!我没有找到她的魂魄,我也没有看到她的尸体!”
他一只手抓住旁边的桌子,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却仍然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不可能会死的,一定是仙界的人找到了她的魂魄,将她复活,把她藏起来了……”
折桑直接过去把门“哐”的关上,自己背靠着门,堵住了奉泽唯一的出口,他看着奉泽的眼睛,异常严肃地道:
“二哥,你能不能不要再安慰自己了。”
他看到奉泽眼睛中的光芒渐渐淡下去,不由地叹了口气,放缓语气:
“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当年南溟的魂魄能留下来,是因为她坚固的灵力防护和与众不同的身体,最重要的是,她有要回来报仇的执念。但是夜淇不一样,她当时是自愿卸下了全身的防护,而且把幻冥石挖出来了,她自尽的时候,身体跟一个凡人没什么两样,而且她一心求死,根本就不会回来的。”
“你那个时候神志不清的,没注意到,我却看的清清楚楚,她当时魂魄都碎的不能看了,除非三日之内找到渡魂铃,并且找到渡魂铃的主人,还要唤醒渡魂铃,引发渡魂术,不然谁都救不了她!”
奉泽抓着桌子的手,白的可怕,折桑不忍心看奉泽这个样子,刚要出口安慰,却听见奉泽:
“那万一……有人用渡魂铃救了她呢。”
折桑真的是想骂娘了,他被气得笑出了声:
“你以为渡魂铃是你家的啊!”
他见奉泽仍旧是不甘心的样子,只能继续哄道:
“好了好了,我的好二哥,今政务不多,我们去凡间转转,听个书看个戏怎么样?”
奉泽并不想回答他,折桑也是没辙,只好伸出手来,硬把奉泽拉了出去。
万里之外,魔界重雪境。
总有人,会在早上醒来之前梦魇。
那一场梦,做了好久了。
像是自己的记忆,印象深刻。
雪地上的鲜血,
被抱走的身体,
还有散落分开的魂魄……
一缕魂魄,显得与整个身子格格不入,就像是一个彪形大汉手上有一根柔弱的手指。
梦里,耳边传来声音:
“仙尊,我查看过了,上溟殿下身体里真正属于叶氏的魂魄,只有一缕,也就是……在胎儿时候,上溟殿下的魂魄就被外来的强大魂魄几乎侵蚀殆尽。”
那阴郁的声音,是韩魂的。
温柔却又焦急的女声传来:
“你简单点儿。”
韩魂低声:
“雁楚娘娘怀殿下的时候,有一个外来的强劲的魂魄进入母体,吃掉了公主的魂魄,占据了公主的身体。”
叶珩的声音传来:
“那为什么还剩下一缕原本的魂魄?”
韩魂继续道:
“因为吃掉公主的那个魂魄,本来就少了一缕,她借了公主一缕魂魄。”
眼前的那一缕微弱的魂魄,突然之间,四散飞走,像一阵烟尘。
叶珩的声音大惊:
“子深,淇淇的那一缕魂魄……散了。”
梦里的她那样着急:
“怎么办,这样淇淇还能复活吗?渡魂铃有没有办法修补魂魄,或者……”
韩魂沉声:
“渡魂铃是不能修补魂魄的。”
叶珩的声音哑然。
韩魂却道:
“但是,却不是没有办法复活上溟殿下。”
叶珩的声音,又变成了欣喜:
“什么方法,快。”
她已经忘了什么内敛、忘了什么礼仪,她只想让她亏欠太多的妹妹活过来。
韩魂也不是计较这些节的人,他回答道:
“只要找到强劲魂魄失掉的那一缕原魂就好。”
叶珩看到了希望,声音也变得期盼起来:
“怎么找?”
韩魂一只苍白的手摸了摸腰间垂挂的铃铛,道:
“刚才探测殿下魂魄的时候,我已经感应到那一缕魂魄了。因为它急切地想回到本体。”
叶珩连忙问道:
“那一缕魂魄在哪里?”
韩魂似乎迟疑了,他看着叶珩,良久,才开口:
“在仙尊的身体里。”
清晨的阳光真的很不错,懒洋洋地从窗外招进来,洒在雪白的帷幔上,形成斑驳的影子。水杯中的水也慵懒地泛着金光,好像是要表达对今日气的满意。
怎么能不满意呢,在这种滴水成冰的鬼地方,任何一缕暖洋洋的日光,都是老对他的子民最大的恩惠了。
帷幔之内,铜镜中隐隐约约倒映出跳跃的烛火,以及烛火之后的身影。
长桌面上一本线状的杂记,一支笔,一旁几张练笔的纸张上写着几个秀气的字: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而在顺着桌子向另一边望去,一张平铺开的画纸,一双好看的属于文静女子的手,正轻拿画笔在纸上绘出一幅墨竹。
站在桌旁的女子,一身白衣,比平常女人要高挑一些,细腰长腿,栗发散肩,执笔作画的样子,颇有一番文人雅士的风范。
但是,白衣女子一转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一张好看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懊恼和沮丧
怎么能不沮丧呢,任凭谁家的漂亮姑娘脖子上多了一条难看的长疤,不郁闷个几个月都算是心态好的了。
夜淇仰着下巴,那鹅一般的雪白脖颈上,一条粉红色的疤痕真的可以是大煞风景,她努力地将衣领向上提了提,但是奈何疤痕太高,柔软的衣领只能让它若隐若现。
她无奈地看着镜子,还没来得及大喊一声“没理”,就发现镜子中又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南炎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眨了眨,对着夜淇喊了一声:
“淇淇!我来啦!”
夜淇没有转过身,只是无力地抱住了脑袋,对来人抱怨道:
“你我当初发了什么疯,割脖子的时候就不能往下割一割?现在倒好,我神界第一美女的位置真的要让贤了。”
南炎好笑地哼一声:
“你什么时候被封的神界第一美女?也不告诉哥们,给你庆祝一下。”
夜淇这才不平地转过身,双手环胸扬起下巴骄傲地道:
“刚自己封的,不行吗?”
这时候,夜淇的脸才完全展现在阳光之下。
她本来长得就很精致,就像现在窗外的冰雪一样,明明是雪白的肌肤,却让人联想到晶莹剔透。栗色的长发轻轻地散了下去。嘴角自在地向上扬着,看似轻松恣意,但是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却有几分让人看不透地成熟。
与三年前的她,
竟然有了不的变化。
或者,眉眼间的韵味,多了几分可以揣摩的文质。即使她现在面对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愿意将幼稚展现无遗,也能从一举一动中,看出岁月的沉淀。
不过,成熟不代表呆板严肃,这位传中叱咤风云、杀人如麻的战神,对着熟悉与信任的人一开口,就显现出她经常爆发的无理取闹。
就像现在,她目光狠狠地戳向眼前的人,咬牙切齿地:
“当初戚竹给我把这伤口缝上的时候,竟然没有认真一点!她是传中的医圣啊,连个疤去不掉是要砸招牌的!”
南炎撩了一下头发,清了清嗓子,反击道:
“姐妹,你当时血流的都可以做血豆腐了!人家戚竹也是就怕你死得不好看才帮你缝一缝好不好,谁想到你自杀还失败了啊!麻烦您下次死的时候死的彻底一点好不好,这样大家都痛快。”
见夜淇还没想到回怼的词语,南炎骄傲地继续到:
“如果不想死的彻底,就麻烦您下次自杀地时候用普通灵器,别给我整个上古灵器割脖子!要不别医圣,上古神父在世都保不了你!”
夜淇眼睛瞟了瞟安安静静躺在梳妆台旁,勉强掩去冰冷刺骨地寒光的南寒剑,南寒剑银白的剑鞘牢牢地封住了从前的一切血腥的味道,
她现在想想,其实也不知道,当初她是在一种怎样的心态下,才能拿用这样一把冰冷锋利的寒剑,划向自己的喉咙。
也间接害死了叶珩……
想到叶珩,夜淇不由地眼神暗淡了一下,她的表情被南炎敏锐的捕捉到,对方十分善解人意地问道:
“又想起你长姐了?”
夜淇摸摸点零头,又转头看着镜子中自己现在的脸:
“二火,你我现在,是不是与前世长得一模一样了。”
南炎撇撇嘴,回答:
“我母师,确实一模一样。”
他道这里,又忍不住感叹:
“这六界之中有谁能想到,当初魔尊破碎的魂魄,会寄生到一对亲姐妹的身上啊!”
夜淇也是感慨万千,但是更多的,是对叶珩的愧疚。
事情总是来话长,
但经历过的人,又总喜欢拿出来讲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