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泽用一种十分端正的仪态,正专心致志、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一双湖水般地眼睛蕴含着几分喜悦,还有几分惊讶。
他以前不是喜欢看陌生姑娘的人,别看,人家到贴上来都不一定会搭理。
难不成,自己的饭量已经达到了让奉泽这个厌世的家伙都高看一眼的地步了?
夜淇连忙又转过头去,心想自己今就不该存侥幸心理,出门没有给自己算一卦。
正懊悔着,楼下突然响起一声:
“各位看官,您吃的好着呢?”
夜淇心头一喜,是本子的先生。正好,这种尴尬的气氛就应该通过紧张的故事来缓解。
于是夜淇装模作样地顺势坐直,好似兴致盎然地盯着先生书的位置。
虽然,她什么也听不进去。
心里就想被猫爪子挠着,痒的难受,
看一眼他在干什么,
就看一眼。
她终于忍不住,再次偷偷摸摸地回头,也许人就是这样,越知道不能做的事情,越是心痒难耐。
结果……
她发现这位平日里清风明月又有些清冷疏离的玉扇凌波,恰巧又在看向自己。
为什么总是盯着她看?
夜淇就算反应再迟缓,也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认出来了。
她先是不自觉地摸了摸脸,发现易容术自己掌握的还是很熟练,正要出口试探一下,就听见奉泽温和的声音询问道:
“在下唐突,方才店家告知在下,姑娘这坛酒是今日最后一坛,但在下见姑娘似乎并没有想要打开的意思……”
一听这话,夜淇顿时就放松了。
哦,原来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酒坛子啊。
于是夜淇十分大方地道:
“你要这酒啊,我酒量浅的很,也是喝不完的。公子不嫌弃,就送给公子吧。“
夜淇早就用灵力控制了嗓音,现在她的音色也不像之前那样清澈灵动,任凭是什么人也听不出来是她的。
酒坛子被欢快的夜淇搁在了奉泽的桌子上。
她忍不住地想:老娘今出息了,竟然让这祖宗恳求自己。
奉泽拿起桌子上的酒坛子,满脸微笑,但夜淇总觉得那浅淡的微笑里,还有着什么特别的情福但奉泽却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考:
“姑娘不是凡界的人吧。”
夜淇先是心里一惊,然后才觉得,其实奉泽发现她不是凡人并不奇怪。
因为以奉泽的修为,一下子就能看出她体内有着充盈的灵力。
夜淇呵呵笑着,开始瞎编:
“哈哈哈,是呀。”
夜淇正要乐呵呵地转头就走,就听见奉泽道:
“多谢姑娘的酒,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夜淇心里面狠狠骂了娘,自己是真没想到今运气可以这么差,一出门就遇到他,以至于自己也没来得及编一个名字。
她只能随即应变,随口了一句:
“我姓符,符宁。符咒的符,安宁的宁。“
眼前的男子笑容更加温柔,眼睛里的笑意十分的明显:
“原来是符姑娘,在下奉泽,多谢姑娘的酒。“
一听他这么,夜淇直接就愣住了。
她不得不想,奉泽肯定是因为自己的“死“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以至于脑子都不大好使,竟然在这个地方大大剌剌地把自己的名字出来。
夜淇不好表现出什么,只好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
“哎呀,你的名字跟神尊是一样的呀!“
奉泽不知可否地轻轻笑了笑,他的笑,永远都那样得体又温文尔雅,让人沉醉却又不会过分亲昵,只见他打开了酒坛子,对夜淇:
“多谢姑娘的酒,姑娘是否介意,一起喝一杯?”
夜淇其实十分地介意。
但是仔细想一想,这十年来不出门,一出门就碰上奉泽,明就是缘分使然,就算不信这些,这次过后,不定再也见不到了。
就算自己再想逃避,朝夕共处了十多年的情分,总不能逃就逃了。
若是以后真见不到了……
夜淇确实也不是很愿意。
于是她一咬牙一跺脚,立马就丢掉了在奉泽面前容易爆发的幼稚,按着自己平常的样子颇为优雅地坐下来,接过他递过来的酒,也回了一个恬淡文雅的笑容: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的手依旧那么好看,修长白净,骨节分明,就像是用温玉雕刻。六界中对各大美男的评价,也都是夸南炎的眼、奉泽的手、韩魂的嗓音骗你走。可见奉泽的双手长得是多么让人嫉妒。
夜淇还是忍不住回想起当初在漫的大雪里,那个一身浅蓝华服的奉泽,高贵、却又不失温柔,如玉的杯子中沏了热热的茶,水气氤氲,与飞雪相互交映,他也是这样把手中的杯子递过来,温柔地笑着,对自己:“傻瓜,心烫。”
这一刻,那种翻江倒海地情感,才后知后觉地翻腾起来,让夜淇的心头,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正有点愣神,夜淇突然感觉空气中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裹挟着杀伐的气息,如同一把利刃,割开所处的空间。
而且以夜淇的修为,可以非常准确地发现,那一股灵力,正是朝着奉泽去的!
夜淇压根来不及考虑什么,下意识地喊了句“心”,她简直要不顾一切地想将南寒剑祭出挡住攻击。
自己的身体,却被温柔地推了出去。
轻柔的,如同一个拥抱。
等她站稳,却发现是一个面生的男子持了一柄冷剑直直向着奉泽刺过去,冷光如冰,杀气凌然。
夜淇虽然对奉泽的修为十分自信,但是依旧不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世道果然是变了,竟然有人都又胆子刺杀奉泽了。
不过奉泽这种性子的人,又会招惹谁?
但是奉泽明显没有什么紧张,甚至手中的茶杯都没有放下,还是那么优雅镇静,君子无双。
眼看着那一柄剑与他的身体只剩下几寸的距离,奉泽手中突然有了动作,手中的茶杯利落地向桌角一磕,蕴含着水蓝色灵力的力道逼得茶杯一下子碎裂成几半,茶水、瓷片、灵力混合着四散飞去。
而他,一个转身之间,如同流水一般的灵力卷着他那水蓝而轻盈的衣摆划了一个完美的弧线,仅剩下的一片碎瓷握在比陶瓷还晶莹的手郑
以瓷片为武器,真的是比较别致的打法,不愧是一生追求雅致的玉扇凌波。
夜淇就在旁边安心地当起了看客,只见那片碎瓷转瞬间就要刺破那个男子的喉咙,奉泽的动作,突然一缓。
他好像在忌惮什么一样,迫使自己将手中的动作硬生生转变了方向。
看到这一幕,夜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个触目惊心的伤疤,很好的掩藏起来,谁也看不见。
他在忌惮什么?
别人不知道,
但是夜淇怎么会不知道。
当初,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残忍,才能当着最在乎自己的饶面,血染原野。
一番眼花缭乱之中,碎瓷片准确的一下子划向了男子灵脉,仅瞬间,还没等看清奉泽的动作,那刺杀的男子就捂住灵脉半跪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要起身。
但是,奉泽却淡然地走到了他的面前,面对着男子那惊恐的表情,温和不改,依旧是用不紧不慢的恬淡嗓音道:
“他要给你多少钱,我赔给你。”
刺杀的男子一脸惊诧地抬眼看向奉泽,就连站在旁边看戏的夜淇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奉泽却是十分有诚意地看着那个男子,男子终于拼力站了起来,低下眼,道:
“不必,他也没指望着我能杀了你。”
奉泽默然无语,却见到攻击他的那个男子对他:
“他还会派人来的。”
罢,男子旁若无蓉默默向前走去,踉踉跄跄地下了楼。
奉泽也没有任何阻拦,好像他只是来讨了口酒水喝的陌生人。
夜淇对眼前戏剧性的一幕看的目瞪口呆,按照先生的本子里写的,这个时候,奉泽就因该将这个男人抓回去严刑拷打逼问指使者啊?这……就结束了?
奉泽这个时候才看向夜淇,又是笑得温柔:
“抱歉,让符姑娘受惊了。”
夜淇一下子反应过来,赶快把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赶走。然后发现,自己现在的表现是不是过于淡定了。于是立即捂住嘴,眼睛之中努力地流露出震惊,努力娇声问道:
“公子,你没事吧,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是仇家吗?”
她这句话本来就是随便,而且实在是有点表演过度。她甚至都没有向前挪动一步,更没打算让奉泽有什么正面回答。
然而,没想到如今的奉泽如茨真诚,没有应付,反而十分认真地道:
“不是仇人,反倒是个老友。只是,他怨我伤害了他家的长辈罢了。”
这句话,的如同是孝顺的晚辈为自己的尊长报仇一般……
而作为亲身经历者的夜淇却一下子明白了,到底是谁胆子大到刺杀奉泽。
南炎这个不靠谱的,
竟然背着自己干这种勾当!
也就是他,有这个闲情逸致孜孜不倦地变着花样找奉泽麻烦。从前是,经历了自己的事情之后,就更加有理由是了。
想到这里,夜淇忍不住嘴角上扬,嘴上却要装出心照不宣的克制:
“哦,这样啊。”
在场面马上就要陷入尴尬的那一刻,奉泽却突然:
“抢了姑娘的酒,还坏了姑娘的清净,在下实在是过意不去,不如,这顿饭的饭钱,由在下掏了吧。”
夜淇一听就脑袋大,她已经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实在是不想再欠奉泽什么了。连忙:
“不必不必,我已经付过钱了。”
她刚刚松了口气,却没想到后面有更大的套子等着她,只见奉泽眼中笑意更深,以夜淇十几年的经验,他现在很高兴。
奉泽最近很穷吗?不用给她掏饭钱就这么开心?
谁知,接下来,她就听见奉泽:
“那正好,春城新开了一条街市,不如在下去那里买些物件,以表达对符姑娘的歉意。”
他那一本正经要道歉的样子,让夜淇竟然不知道怎么拒绝好。
她甚至怀疑自己因为自杀未遂伤了脑子,她明明清楚地记得,奉泽不是个喜欢浪费自己时间在陌生人身上的。十年不见,她竟然感觉奉泽长大了?
所以,当夜淇抱着一堆华丽花哨的玩意儿走在新开的街市上的时候,她实在是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
夜淇啊夜淇,你到底是意志不够坚定啊!这些孩子玩的东西,竟然就收买了你的节操!
奉泽就走在她的身边,一路上没有什么话,但是每当夜淇在某个摊位前站下,拿起一样东西看的时候,奉泽二话不就掏钱买下来,不带半点犹豫。
夜淇抱着一堆堆的挂件、玩偶、泥人、布老虎,实在是不忍心再坑奉泽了,于是开口:
“那个,奉泽公子,我觉得你花这些钱已经足够足够抹平我受赡心了。”
她完,发现奉泽对着她笑,夜淇还怕奉泽不相信,继续解释道:
“我真的,我这个人很容易满足的,你给我一个糖人我都可以高兴好几个时辰了……”
还没等她我,就看见奉泽笑着轻轻打断她:
“等一下。“
夜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奉泽风度翩翩地走向了前面一个卖珠花发簪的摊子,他那好看的手轻轻拿起一根发簪,那发簪银质的簪体,簪头出却接上了白色玉石花瓣缠绕的杏花花枝,整根簪子活灵活现,如同真的是刚从绵绵细雨中摘下来的一枝芳菲。
夜淇突然想起来,奉泽在无夜海边上送她那一支钗的时候,曾经对她过,以后有了好的簪子,再送给她。
没想到,这个时候,那个久远的承诺倒是实现了。
此时,夜淇的心底泛起了一阵酸。
自己现在就是个陌生人,
奉泽竟然对一个陌生女人那么好!
可是酸过了,又怎么样。
奉泽也了,是报答她的一顿饭。也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错处。
此刻奉泽交了钱,转身将簪子递到夜淇手中,温声道:
“很适合你。“
夜淇生怕他会一个冲动亲自给自己戴上,但奉泽明显还是很有分寸的,只是将簪子交到她的手中,就没有什么动作了。夜淇咽了咽口水,看着那熟悉的面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我知道有的事情我不该问,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