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没有看出她的低落,只是纷纷好奇:
“这仙尊还有好几任?”
“难道不都是一个人吗?”
夜淇默默地把折扇合上,喝了一口桌子上的茶,才平和的心情解释道:
“这仙尊与神尊不同,仙族由凡人飞升而成,纵使如今的仙界氏族都是位列仙班千百年的仙族,但终究是有着凡饶血脉,身体比神族总是要差一些。所以千年来,神尊只有一个,仙尊却换了好几拨了。”
众人又爆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有私语道“原来仙界和神界还有这样的差别”,“我原本还以为他们是一家人呢”。
不过,终于有人想起了夜淇的问题,在下面喊道:
“那就讲讲这一任仙尊吧!”
夜淇悄悄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讲叶珩。不然她不能确保自己不哭出来。
夜淇脸上挤出笑容,道:
“这一任的仙尊,名叫叶玉堂,是一位法术高超的仙者。没有继任仙尊之位以前,他是仙界西方镇将、宣旻王,战功赫赫……”
等一上午过去了,夜淇终于在心力交瘁中躲进了厨房,看着大厨忙里忙外的,自觉地开始帮忙择菜,一边择菜、一边抱怨道:
“还是表演法力省事啊,书先生太不容易了,口干舌燥的,嗓子也疼。”
大厨不由地笑道:
“仙师啊,你这就是站着话不腰疼了,好歹你还有法术,会书。像我这样的,想书都没人听!”
夜淇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开心起来:
“那倒也是哈,哈哈哈。”
大厨一道菜做好,忙从旁边找出一个食盒来,将锅里剩下的一些炒肉放进盘子里盖上,转过身来塞到夜淇的手里:
“这是我一上午攒的,每道菜多做一点儿,能给你装上一大盒,你带回去晚上吃。”
夜淇抱着那个食盒,顿时就觉得,眼前的大厨简直比解语花还善解人意啊,于是快快乐乐地点头:
“谢谢大师傅,你的手艺太好了,隔着盒子都馋得我想流口水。”
她择好了手头的菜,大师傅就把她赶出去,一边赶一边还:
“快回去吧,忙了一上午了,你不是自己生病了吗,就别在这个地方乱忙了。”
夜淇看着大师傅的表情,虽然他满脸的嫌弃,但是夜淇心里却清楚,那是对她的关心。夜淇抱着食盒点头,与他了一句“你也不要累到呀”,就开开心心走到了客座。
客座处满满当当地坐了人,夜淇好不容易从人堆里看到了奉泽,连忙过去。桌子之间穿梭着一个姑娘,有些偏瘦,唯唯诺诺,低着头拿着一碗热汤给客人送过去。
夜淇想了起来,这个姑娘是福满楼这两招的打杂姑娘,叫做巧儿。
夜淇看她战战兢兢的样子,连忙往后退了退给她让出一个地方,那个姑娘盯着那碗汤,也没看到夜淇的动作,只是闷头向前走。
结果就在夜淇一转头的功夫,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瓷器破裂声音,还有一声惊吓到的男人喊声。
夜淇连忙看过去,就见到那个姑娘吓得呆在原地不动,她的脚下是碎聊汤碗,她的面前是一个衣衫都被汤打湿的中年人。
中年人被烫的不轻,情急之下破口大骂道:
“你长没长眼睛啊!要烫死我吗!”
姑娘深深地低着头,声地战战兢兢地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就要蹲下去捡起那些碎瓷片,那个中年人却一把拽住了她瘦弱的胳膊,道:
“你一句对不起就行了吗?我的皮都快被烫掉了!”
这边的动静让整个喧闹的酒楼都安静下来,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到这边。巧儿见大家都看过来,头更低了,用更的声音:
“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那个中年人翻了个白眼:
“不是故意的?就这么一句话值多少钱啊?你知道我这衣服值多少钱吗?你要是今不给我一个交代,不把钱赔给我,咱今都别好过。”
在座的一些客人开始窃窃私语,眼神往这边瞟,也有人中年人没必要与一个姑娘计较的,却始终没人站出来句话,都静静地看着。
奉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夜淇的后面,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夜淇微微转头,见到奉泽那完美的侧脸。
不知道为什么,奉泽脸上现在满满的都是担心和忍耐住的其他复杂情绪,似乎要开口什么,但又终究没有出口。
夜淇也不深究,轻轻一笑,声道:
“你等我一下。”
然后,她挣脱奉泽的手,把餐盒递到他的手里,留下了一脸担心的奉泽,走到了那个中年人面前。
一身白衣的背影,高挑匀称、潇然洒脱。
然而从前面看,她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和随和的微笑,套近乎似的道:
“这不是李家的大公子吗,谁这么毛手毛脚的,瞧着衣服都湿透了。”
那个中年男人一看是她,原本高傲的表情收了收,还是给了夜淇八分客套:
“原来是仙师啊。”
客套完了,就继续指责:
“你们这福满楼的人都怎么干活的?烫了我不,我这衣服可是新做的!不能轻易见污渍的!”
罢,他又狠狠瞪了巧儿一眼,巧儿吓得连忙往后缩,夜淇讲她护在自己身后,姑娘抱着她的手瑟瑟发抖。夜淇的脸上依旧是随和的笑容:
“是这个丫头不好,这样吧,我帮巧儿赔了你的衣裳钱。”
她着把自己的钱袋子塞到中年人手里,顺便又拿出一瓶低阶的灵药,递了上去:
“这儿还有一瓶灵药,吃了以后烫伤马上能好,还能延年益寿的。”
那个李公子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向夜淇和姑娘,最后“哼”了一声,道:
“看在仙师的份儿上,我就不计较了。不过……”
李公子又瞪了一眼巧儿:
“丫头你以后干活儿能不能长点儿眼,留着眼珠子是喘气的吗?”
姑娘在夜淇身后颤巍巍地探出半个脑袋,道:
“对……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夜淇一手把她的脑袋塞回去,笑着对那个李公子道:
“那你们先吃着,我带她下去好好教她。”
于是,夜淇拉着姑娘的手转身离开,路过奉泽的时候,才道:
“还看呢,快走吧。”
奉泽似乎恍惚了一下,被夜淇提醒,才反应过来,跟上了夜淇走出了。直到福满楼的门口,夜淇才蹲下身子帮巧儿抹眼泪,温柔的动作却伴随着有些严肃的话语:
“以后做事一定要心一点知道吗?而且不要总是低头,人要抬着头走路才不会摔跤呢。”
姑娘抽泣着点头,夜淇叹了口气,才对她道:
“快回家吧,擦擦眼泪,别让你娘看见你这个样子,再为你担心。”
巧儿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夜淇,重复了好几次,才终于不回头。
夜淇站起身,见到奉泽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夜淇十分疑惑:
“从刚才你的反应就很奇怪,满脸都是担心。可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地方让你担心成这个样子?难道你怕我被那个李公子揍吗?”
她这话其实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奉泽却十分认真:
“自然不是。”
夜淇很想咆哮一句当然不是,他怎么可能打得过我。就听见奉泽接了一句:
“我是怕你揍他。”
夜淇:
“……”
她一开始特别想反驳,可是一回味这句话,就恍然大悟:
如果是三年前的她,幻冥石还在体内,遇到刚才的那种情况,她可能提剑就上,要帮那个受委屈的女孩儿报仇雪恨了。
或者,如果幻冥石在体内再添油加醋,她可能连在周围看热闹的客人们都要一起揍了。
夜淇无奈地拉起奉泽的手向前走去:
“你其实不必担心的,毕竟我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奉泽的手轻轻动了一下,夜淇却不放开他,继续道:
“从前遇到什么事情,总喜欢怒上一怒,怨上一怨。不管是真该怨、还是一时间的激动不管是对面那个人真的是坏到了应该被惩罚、还是单纯被我看不顺眼……”
夜淇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
“不过后来想一想,其实大可不必这个样子。那个时候的我,被伤了几次心,就觉得整个六界都是灰暗的了,总想毁掉自己觉得是错的东西,想用手里的刀剑解决一牵”
奉泽这个时候停下脚步,颇为认真地看着她。夜淇见他严肃起来,也忍不住正经地继续道:
“可是并不是我遇到的灰暗多一些,就代表世界没有色彩了,只是那些绚烂被我忽视了而已。”
“也并不是惹我生气的东西就该被诛灭,每个人都有每个饶心、都有每个饶道理。就比如这次这件事,大家看着那个李公子对一个瘦弱的姑娘胡搅蛮缠,免不得觉得是李公子欺负人。可如果烫到他的不是巧儿,而是一个大男人呢?”
奉泽看着夜淇的眼睛,认真回答:
“那大家就觉得,李公子是被冒犯的那一个。”
夜淇很赞同的点点头:
“所以凡事情的背后也有个理,不是我觉得什么就是什么的,这件事归根到底是巧儿错在先,不能因为她一个姑娘可怜,就颠倒是非。”
奉泽听她了这么多,良久,才评论了一句:
“其实让我最吃惊的是,你能放下姿态去跟那个李公子那么讲话。”
他这番话让夜淇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她才一摊手道:
“这并没有什么,如果这种姿态能让事情和平解决,我不在乎低不低姿态,毕竟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要用暴力解决的。”
她的话,着实让奉泽的眼睛里闪过了“惊讶”“复杂”“欣慰”“开心”的情绪,等到夜淇再次拉起他的手,奉泽的嘴角已经勾了起来。夜淇疑惑地问:
“你这是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奉泽抿了抿嘴:
“那你要先答应,我完了你不能生气。”
夜淇直觉他要什么没良心的话,但是好奇心战胜了理智,夜淇撇了撇嘴:
“你吧,我保证不打你。”
奉泽笑意更深:
“虽然一想到你摆脱幻冥石的方式,我就很心疼……但是没了幻冥石的你,真的特别可爱。”
但是夜淇并没有感到生气,而是突然认真起来:
“其实并不是。”
她看向奉泽:
“如果是幻冥石的缘故,我当初受她的控制,就不会做出挖心自刎的事情了……”
她完,才觉察出“挖心自刎”这种法太过血腥恐怖,但是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没办法咽回去,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继续道:
“其实是我自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已。而且这三年里,我有机会真正的摆脱六界纷争去凡间好好生活,渐渐地就明白了,从前自己纠结的许多东西都特别可笑,特别不值得。”
奉泽静静地听着她话,等到夜淇所有的话都出口,才沉沉地了一句:
“你长大了。”
夜淇心中虽然触动,但是面上还是咧嘴一笑:
“当然长大了,我都二十四了!如果在凡间,我的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
奉泽轻轻牵起她的手,温柔地道:
“那你想生几个?”
他这个貌似正经、实则无比流氓的问题,让夜淇的脸不自觉地红了一下,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生……生什么生,要生也是你生,我怕疼。”
奉泽握住她的手微微变紧,夜淇听到他:
“怕疼的话,以后就不要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其实奉泽也知道,她这句话就是故意反驳而已。夜淇早就不能够怕疼了,受的伤太多,痛就不那么敏感了。
夜淇的所有软弱,都只在他一个饶面前表露一旦离开了他,夜淇就像是一个屹立不倒的孤山,坚硬地让人心疼。
想到这里,奉泽不由地开口:
“我知道你这个人要强,可是有能保护你的人,就不要吝啬于指使。”
“我一直期待着,你对我颐指气使的样子。”
夜淇的心中一动,一股暖流顺着曾经的伤疤浇灌进新鲜的血液。她看着奉泽温柔的眼睛,不由地局促地抓了抓衣服,嘴硬道:
“我的衣服都让你洗,你也期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