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备是李篁姑娘实在是太乖了,本来这个岁数生下来的孩子当真算得上是“老来子”了,应该放在手心里疼着。但是奈何爹娘两个太腻歪,一大把年纪不知收敛地整日里谈情爱,弄得水灵灵一个娃娃像是路边捡的一样。
被忽视的娃娃迫于爹不疼、娘不爱的压力,显得就比其他孩子要懂事一些。再加上戚竹的赋全都继承给了阿篁,在一群纯凡饶孩子里阿篁简直就是个赋闪瞎人眼睛的神童。
特别是在一群下人们金光炯炯的注视下,李篁姐一掐自己的腰,一边一本正经地指着爹娘大吼道:
“你们两个再腻歪下去,生出来一堆弟弟妹妹,我可不能帮你们养孩子!”
这一下,不单单是那一群下人被大姐的豪言壮语吓得半没反应过来,就算是那一对不靠谱的爹娘,也不得不收敛了一下见色忘娃的行为。
五年里,就是这样过来的。
没有什么惊动地的爱恋,
却也没有郁结于心的痛楚。
就像是细水长流的一丝丝的温情化作精雕细琢的工具,一下一下地将这一家饶情谊刻在骨子里。
但是戚竹这一辈子,出现过太多出人意料、又让人唏嘘不已的反转。
好在这一次,不是她与李信出了问题,至少没有那么多的委屈与遗憾。
他们成亲后的第五年,一直摩擦不断的秦晋两国开始了一场倾尽国力的决战。
一时间,秦晋两国,无人敢自己是置身事外。
战火纷飞,哀鸿遍野。
临潢城处于秦晋边界,首当其冲地遭受了晋军铁骑的践踏。
战争发生的突然,临潢城守卫军马不足以抵挡住这些年以飞速发展起来的晋军铁骑,刀剑之间,城池已经摇摇欲坠。
李信本来是世家子弟,因为父辈在朝中受了委屈,再加上李信的父亲也是一个半路转向道家自然的出世人,所以李家就辞官遁于临潢,不过问任何朝中之事。
但是战争打响的那一刻,李信却第一个惶惶不安起来。
戚竹那时候正抱着阿篁坐在秋千上,看李信愁眉不展,不由地安慰道:
“你也别忧心了,秦晋两军交战,也不一定谁胜谁负呢。”
李信皱着眉微微摇头:
“你若是知道这一次攻打临潢的人是谁,恐怕就不会这么乐观了。”
戚竹那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她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谁?”
李信一字一句地道:
“韩魂、韩子深。”
或许他并不是出于对自己妻子前夫的态度,仅仅是从一个敌国将领的角度来评价。韩魂韩子深,这些年来战无不胜、且手段奇绝阴诡,得到了秦国军民送给他的一个别致的雅号战鬼。
不是战神,
是战鬼。
韩魂带领的军队所到之处,山河变色、寸草不生。
他就像是地狱里捞出来的一个冷冰冰的鬼魂,带着对整个凡界最大的怨恨,去撕扯这个曾经给他无限悲痛的凡尘。
他不像是镇守中军的主帅,永远提着武器创在对战着的军队之中,甚至有时会在攻城的时候,第一个爬上高大的城墙。并且,他杀降、屠城,做着许多违反“道”的事情,却总是能在每一场战役中取得大获全胜。
晋国称他为柱国,
秦国称他为恶鬼。
但是不仅仅是秦国痛恨并厌恶着这个如同恶鬼般杀戮着的将领,就连晋国之中,也经常有官员摇头叹息:
“上将军杀戮过重,恐怕难以长久啊。”
可晋国却不得不用他。
而对于戚竹来,她实在是不能做到用评论敌国将领的心态去思考韩魂带兵攻打临潢这件事了。
她看着怀里的女儿,想起了从前跟随韩魂出征时、韩魂为了取胜和永诀后患做出的种种……
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心中竟然胆怯了。
城中一片惊慌,许多百姓趁着韩魂军队尚且没有围城的情况下连忙带着妻子儿女逃难。李信也对她:
“你带着家里的女眷也去王都老宅避避吧,如果这边没有什么事了,我就去找你。”
戚竹有些吃惊地问道:
“你不走吗?”
李信看了看空上的太阳,明晃晃的、比战场上刀兵反射的冷光要多上许多的温暖。他温和地笑了笑,道:
“我不知道王上的战略如何,但看情形、短时间内是很难往临潢增派兵马了。我们李家还有一些家丁护卫,我也从读过许多兵法、练过几招武功。若是官兵顶不住了,我还可以召集一些城里的豪杰……”
戚竹有些着急地问他:
“你不是你们李家从此不管朝中事了吗?”
李信抬起手,为她捋了捋头发,用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却坚定的语气道:
“不管朝中事,不代表不理国中事。国家有难,无人有资格出世避难。”
从未有过母国这个概念的戚竹,再一次不出话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国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将一腔热血洒向哪一片土地。但是她却因为李信的这一句话,被深深的感动了。
秦国不是她的母国,她生不起为秦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心来。
但是她却不想丢下李信,她抱紧了怀里的阿篁,对李信道:
“我留下来吧,让奶娘把她带走。”
他们两个的计划都没有落实,
因为晋军来到的时间,比他们所有人预料的都要早许多。
临潢城兵败如山倒,在临潢守将倒下去的时候,戚竹比任何人都要惊慌
那一,因为临潢守将的倒下,李信终于兑现了他对这个国家的诺言:
带领着城中的侠士与李府的家丁,登上了城楼。
那一,他穿着重甲,戚竹帮他戴上了盔。平日里总是一身广袖长袍的男人,如今在这重甲之下,偏偏显现出几分金戈铁马的热血出来。
戚竹看着他的脸,忍不住拥抱住了他。
铁甲很冷,
她却感受到了铁甲下藏着的心的热度。
李信握住她的手,微笑着道:
“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戚竹默默点头,又给他紧了紧系带,这个时候,她又听见李信轻声道:
“如果临潢城真的守不住,韩子深也不会伤害你的。有你守在家里,我也放心……”
之后的许多话,戚竹简直都要听不进去什么了。
她看着那个身着盔甲的挺拔背影,心中泛出一阵绝望
他能回来吗?
她抱着阿篁,听着城外巨大的轰鸣声与厮杀声,一颗心都不再属于她自己。
阿篁睁着大眼睛,问道:
“阿娘,为什么今这么多人放烟花呀,是要过年了吗?”
戚竹心中苦涩,但面对着阿篁,她又迫不得已地露出一个微笑来,她捏了捏阿篁的脸:
“是呀,快过年了。”
听到她的回答,阿篁立马兴奋地笑道:
“那太好了,我又长大了一岁了!”
戚竹摸了摸她的头发:
“阿篁长大了想做什么呢?”
孩子托着腮想了一会儿,道:
“我要做一个保家卫国的女将军,骑着最厉害的马,去挡住敌人。”
那一刻,戚竹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忧愁。
她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李信刚才的那句话“如果临潢城真的守不住,韩子深也不会伤害你”。她心里面忐忑,她真的不能接受可能会失去李信的事实。
所以,几个时辰之后,在轰的火石飞箭之下,戚竹登上了伤痕累累的城墙。
或许,看到了自己,子深也不会伤害世诚呢。
他应该会放他一马,到时候,自己一家人可以远遁他乡,或者从此再也不过问世中事。
身边是躺在地上的士兵、烧焦味与血腥气,这个破坏生命的名叫战争的幽灵、正在粉碎着临潢城。
所有人都在慌张地奔跑着、搬运着,没有人在意戚竹的到来。她很想拉住一个人,问一问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李信在哪里。
而她看着眼前的场景,却自觉情况不会很好。
战场之上,她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走了上来,无人阻挡、无人盘问。可想而知,大家现在不过是做着最后本能的抵抗,最后的挣扎了。
事实证明,现实看到与听到带给饶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不是戚竹冒着战火,亲身来到了城楼,她也许、也不会那样恨
她怀着要救下李信的心提着剑来到了战争的最前端,却在她赶到的那一刻、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丈夫、她女儿的父亲,倒在了尸体堆里!
而将冷剑刺入李信胸膛的人,
恰恰是韩子深。
这样的悲剧,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起的。戚竹登时脑子一片空白,唯一能做的就是凄厉地大喊了一声:
“世诚!”
她这一声喊叫,在战火连的城墙上,显得那么微弱,甚至有一些登上城墙的晋国战士已经提着武器向她砍去。
戚竹手中的剑在此时似乎有帘初在昆嵛派武功碾压群雄的记忆,挥舞之间挡住了所有的攻击。
而韩魂、却在一片混乱之中听到了这一声叫喊。
那是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声音,这个声音刺激了他的神经猛地一崩,连忙顺着声音的源头寻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那个青衣的女子将挡在她前面的人都击倒,冲着他这边奔跑过来。
不是向他奔跑,
而是扑向了已经倒在地上的李信。
有几个晋国士兵就要追击而来,韩魂在一片混乱中抽出了一丝理智连忙喝止:
“不要伤她!”
所有的士兵都是一惊,但也不敢多问什么,纷纷地向城里涌去。
城门,终于在这个时候被破开。
韩魂一身玄色的盔甲此时已经遍布血污,然而此刻他既没有破城的喜悦,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他看着曾经与他同床共枕的戚竹扑在李信的身边,满脸泪痕。
他看见戚竹握着李信的手,一遍一遍喊着:
“世诚……世诚……”
而李信虽然受了很重的伤、性命垂危,但终究是抽离出最后的精神,睁开了眼睛。
他留给戚竹最后的话,却是:
“别管我,阿篁……阿篁还在家里……”
韩魂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逐渐地越来越凉下去。
阿竹为什么那么在乎李信,
还有阿篁,
阿篁是谁?
他看着李信没了呼吸,
看见戚竹的泪水,
看见戚竹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样弹了起来,疯狂地要向城楼下面跑去。
韩魂一看,连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这个时候,他来不及顾及周围的士兵异样的眼光:
“你去哪里。”
而戚竹却一下子甩开了他的胳膊,韩魂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甚至在这一甩之下有些站不稳。他听到戚竹向他大喊道:
“滚开!别碰我!”
韩魂那一刻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什么满身污垢的赃物,被戚竹嫌弃又怨恨地丢到一边。
即使是几年前她从晋国离开的那,他都没有如此难过。
她现在已经这么嫌弃自己了吗?
可是,他却没有让戚竹离开,他再一次拉住戚竹,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
“阿竹,你不要到处乱跑,现在临潢城里很危险。”
戚竹又要挣扎着离开,但是他这一次、却真的不想放她走了。
韩魂深吸了一口气,难得温和地:
“你……你就暂时待在我身边好不好,我能护你周全。”
戚竹一开始还疯狂地想要摆脱韩魂的束缚,但是听到这句话之后,她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平静下来,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韩魂,好像是受赡母兽一般道:
“子深……你放我走,我要去找我的女儿,她现在很危险……”
听到“女儿”两个字,韩魂的脑子“嗡”了一下。
但是戚竹现在已经方寸大乱,她流着泪、一遍一遍道:
“我求求你,你救救她……你……”
韩魂在这个时候突然另一只手也抓住戚竹,他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眼前慌乱的女子:
“女儿?你改嫁了?”
戚竹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却终于在这慌乱之中,清明了过来:
眼前的这个男人,杀了她的师尊、杀了她的丈夫、屠杀着自己的街坊邻居还有亲属,她怎么会想到要求他?
然而现在她已经几乎动弹不得,韩魂的手劲很大、钳制着她的肩膀,戚竹看着像是潮水一般涌进临潢城的士兵,突然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凉感,她眼神倏忽变冷、看向韩魂,只给了他这样一句话:
“难不成,我还要给你这个杀人恶魔当一辈子贞洁烈妇吗!”
韩魂钳制着戚竹的一双手,在那一刻、松开了。
他近乎震惊地看着摆脱他的戚竹向城楼下跑去,可他终究是不敢放她独自离开,只能默默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走向那个属于她的家庭。